段澜说:“在家。雨太大了。”意思是叫他不要来了。
但李见珩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命令他:“待着。我来找你。”
天下大雨,如黑夜一般,滚动奔腾的乌云将所有天光一一吞噬。雨溅在他的鞋面上了。他就坐在家属楼的门口,李见珩的车灯如两把利剑刺入黑暗之中。
他披着一件黑色的雨衣。这么大的雨,浇湿了他的头发,柔软的发梢趴在额头上,这让段澜想起最开始,他第一次见到李见珩的时候。那也是一个这么压抑黢黑的雨夜,李见珩带着一把伞,横刀阔斧地闯过来,一把将他拽到身后,完完全全地保护他。
段澜站起来。他想说点什么,起码该有一句客套的“谢谢”,但是他忽然觉得语言很无力。
李见珩一把从亮黑色的电动车上蹦下来,几步跑到段澜面前。
段澜刚张口说:“没事……”
就被李见珩猛地拽进怀里了。
他的鼻尖一下子撞到李见珩胸口,扑鼻而来他身上的清香。和一点烟味。混杂在雨水的气息之中。温热的,带着他生命的温度。
他感觉到李见珩把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笨拙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没事吧?”李见珩问。声音从胸腔传过来,震动着他的皮肤、胸口乃至于心脏。
他本来不想哭的。即使刘瑶让他回忆起的一切都在压迫他的泪腺,但他都忍住了。可是被李见珩安抚的这一刻,他的鼻头又酸了。
像找到归宿一样。
他还是忍住了。摇了摇头,避开李见珩的视线。
他有点害怕李见珩问他“怎么了”,这样他不得不去回忆复述一边刘瑶的事情。
但李见珩什么都没有问。
李见珩说:“去我家吧,好不好?”
“这儿太冷了。”?
第24章 梦游
李见珩确实被段澜吓到了。
他无视保安, 踩死油门闯进附中校园时,压根没挂念别的。他只是很迫切地想要见到段澜。
天地之间只剩下灰黑,仿佛世界的色彩都被吞噬了。段澜就那样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盯着雨滴落在鞋面上,溅出一只小水花。李见珩就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急需一个柔软的怀抱。小时候他疼了、委屈了, 总是能被母亲的怀抱治愈。
所以他下意识地抱了抱段澜。
段澜好瘦啊。
和他那天所看到的,如蝴蝶敛翅一般的脆弱的肩胛骨一样, 他好瘦啊。轻飘飘的,怕他会走远,薄纸一般,消失在天际间。他对段澜总是有这种担心, 总感觉他抓不住这只蝴蝶,抓不住……就会消失。
段澜总是垂着眼睛。
坐在他电瓶车后座时, 他能感觉到。他垂着眼睛,凝视着路面上水洼倒映的霓虹, 向后飞远。他觉得段澜快崩溃了。他有点希望段澜把情绪发泄出来,又害怕他真的像个孩子一样掉眼泪,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 审慎地说每一句话。
但姥姥炖了一锅红烧肉。肥瘦正好的肉块裹着浓郁的甜香的酱汁。她一筷子、一筷子地给段澜夹菜,一边叨叨:“怎么这么瘦啊……你快多吃点, 看给孩子瘦的……”
然后段澜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段澜哭起来是不出声的。他只是坐在那里, 眼泪就顺着脸颊向下滑。
李见珩就被吓到了。
李见珩给他拿了纸巾。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儿, 小心翼翼地轻声问:“我们上去好不好?”
段澜摇了摇头:“我得回去了。”
李见珩拽住他:“今天是周五吧。”
“但是明早要考试。”
“考什么, 不考了, ”李见珩叹了口气, 撩开他的刘海。“别回去一个人待着了, 好不好?”
李见珩又一个人站在阳台,就像他第一次遇到段澜那天一样。洗衣机“轰隆隆”地运作着,段澜那件印着小海鸥校徽的校服正在滚筒之中飞速旋转。他避开姥姥,点了一根烟。烟雾把他整个人笼罩起来,看不清神色。
他猜是刘瑶说了什么,让段澜的情绪如此激动。段澜说刘瑶要来,所以把老拐送到了李见珩这儿。此时老拐应当正在他的床上呼呼地睡着懒觉。
他在烟雾里沉思,唯有烟头一点火光。就好像雨这样大、夜这样黑,段澜只有这一点光。
他把衣服晾好,关了灯,爬上楼。
推开门时,看见段澜坐在床边,一只手逗着老拐。老拐果真在被窝里睡大觉,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段澜被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笼罩着。那是他的,在段澜过于瘦的身体上显得太宽大了。
段澜抬头看了他一眼。桌边暖黄色台灯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岁月感。像老照片,颗粒分明的胶片上,永恒的某一个温暖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