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的脸先着地,溅起一片水花,人则因惯性在地上向前滑了几寸,鼻头和脸颊上都刮出血痕。那把折叠小刀飞出老远,头也不回地冲进黑暗中,再不可寻了。
李见珩重新把伞撑开,交到学生手里。那是一只柔软的手,被校服外套包裹着。但李见珩看不清他的脸。李见珩蹲下来,盯着黄毛看:“你哪个地盘的——报警还是我们自己解决?”
李见珩不想和哑巴说话。于是他把男孩带回家,李氏水饺门口便站了两只落汤鸡。
穿黑色连帽衫的那只尚好,正抖落伞上的雨水;穿蓝白色校服的那只则倒霉透顶,被这场暴雨浇了个透心凉。借着家门口的灯牌,李见珩看清男孩胸前的校徽:一只海鸥向日远航。这是附中的学生。
他在门口大呼小叫,像个小孩儿一样叨叨着。姥姥听见后,迈着小脚圆墩墩地从楼梯上爬下来,定睛一看:“哎呀,让你倒个垃圾,也能弄成这样,你还能干点儿啥——这小同学……”
“捡的,”李见珩满不在乎地说,“遇到一个打劫的。有毛巾没有?”
“我去给你拿。你快让他进来,别着凉了——”姥姥又圆墩墩地爬上去了。
李见珩把人拉进店里。
男孩像一只任人摆布的鹿,平静地听从李见珩的指令。比如李见珩让他坐下。他就拉开凳子,坐在靠门边的角落;李见珩让他把湿漉漉的鞋换下来,他就慢腾腾地把鞋脱下来,顺便把袜子也塞进鞋里。剩两只白净的脚轻轻地点着地板。
李见珩一边揉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边看着这只鹿完成一系列指令,转身去后厨烧了一壶开水。
他兑了一杯温水,搁在男孩面前。
男孩一开始并无反应。半晌后,那双眼睛才终于从窗外偶尔闪过的车灯上移开,慢慢地转回屋里,注视着冒着雾气的玻璃杯——然后睫毛轻轻颤动,向上一抬,看了一眼李见珩。
是一张漂亮的脸。让李见珩不由得想起唐若葵。
和唐若葵那张清秀的、打扮打扮能去唱“帝女花”的脸不一样,这张脸适合贵妃醉酒的桥段。那双眼睛太特别了,纤长和圆润并具,内双,眼尾轻微上扬,李见珩会想起他在学校里经常喂养的那只小白猫。真漂亮,蹲在树下懒散又随意地四下观察。但是此时这个家伙挨了雨淋,受了风吹,鼻头发红,所以不像野猫,像小鹿。
姥姥拿了两条干毛巾下来,转身又去厨房熬姜汤。刺激的姜的辛甜从厨房里飘出来,李见珩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她的话:
“怎么弄的?”
“撞见了呗,手上啥也没有,趁着把伞就上去了。”
“天天和人打架,下次不能报警?你报警了吗?”
“没有,他吓跑了。”
“就知道打架打架,报警要了你的命?你有没有事?孩儿,你受伤了吗?”
李见珩停止用毛巾搓弄自己的头发,抬起头瞥了桌边的人一眼。小猫盯着姜茶的眼神真冷漠——李见珩心里微微一颤。
“他没事。”李见珩代他答了。说着站起身,拿过男孩手里的干毛巾——他确实是给了小猫一条干毛巾的,可小猫并没有使用的意思。他只是坐在椅子里,微微地驼着背,试图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仿佛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条蓝白格的毛巾一直被他捏在手里,李见珩接过时隐隐感到男孩手心的温度。
他站到男孩身后,抖开毛巾,两只手隔着薄薄的一层绒毛,触碰到他柔软的头发。他的头发略长,有刘海,乱糟糟的搭在额前。李见珩从玻璃窗倒映的模糊人影中瞥见他皱了眉头,侧身想要躲开:“不用。”
李见珩把他抓回来:“我以为你是哑巴呢。原来只是被吓坏了。”
“我没有。”
他抓住李见珩的手,被李见珩呵住了:“别乱动。”
小野猫抬眼看李见珩——猫一样的眼睛,带着猫一样的警惕和戒备。
“看见他拿着刀的时候,你真的不怕?”
“不怕。”他顿一下,又补充:“死就死了。”
李见珩挑了挑眉。“你叫什么?”
没有回答。
姥姥端着两杯姜茶挪了过来,放在桌上。
一团热腾腾的雾气从杯子里向上膨胀、弥漫,拍打着他们的脸颊、鼻尖和眼睛,李见珩被熏得忍不住把眼睛闭上,忽然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说:
“段澜。”?
第02章 同眠
李见珩上楼找出电瓶车的钥匙。他要送段澜回去。
他换了一身衣服,拿着钥匙下楼,到门边站着,看窗外的暴雨。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越下越烈,越下越密。玻璃窗上一片水膜,飞速地向下滚,有一点飞流瀑布的意思。他问段澜住在哪里,他不答话,似乎不想离开,只捧着姜茶,盯着茶水里映照出的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