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还在,红肠还在,她摸惯了的擀面杖和案板也都还在。
可是人不在了。
一切如旧,物是人非。
再也不会见到她笑盈盈的样子,再也不会吃到她做的饭菜。
再也不会有人伸着短粗的可爱的手臂过来拥抱你,拥抱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兴奋又欣慰地说:“看看我的宝贝孙子,都长这么高了……”
李见珩在医院没有哭,在火葬场没有哭,通知所有亲戚这件丧事的时候也没有哭。
只有在他走进厨房,看见阳光在熟悉的家具上轻轻跃动、光影斑驳时,终于像一个失去所有的小孩子一样蹲在原地嚎啕大哭。
他这时才理解段澜的那句话。
——“死就是死,就是再也不相见,再也不会和你轻柔地说话,不会哄你,不会陪你,那些灵巧的手、明亮的眼睛都没有了……照片也不会留下半分温存。”
就是你想要去珍惜的时候,已经无人可以珍惜了。
他后来才在医院的咨询台那儿找回自己的手机——一个好心人捡到了,递给了小护士。那时手机已经没有电,自动关机。他回到家里,给手机充上电,才看见段澜的那通电话。
他想说的太多了——想道歉,想恳求……不过是想段澜好好的。
可是那时他再打电话回去,想要听到段澜的声音时……
已是人海茫茫无觅处。
已是人世惶惶不可寻。
毕业典礼那天,李见珩带着花到学校。
一朵白菊,和一捧包装精美的花束。
花束是早就给段澜定好的,为了热烈庆祝他脱离苦海,走入大学。
可是并没有派上用场。
毕业典礼很热闹,学生们化了妆,穿上最正式的礼服,三三两两地在红毯边拍照。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解脱的快乐、自由的轻快,一片笑声、闹声。
李见珩走到湖边,在那儿放下那朵白菊。
他没有什么话要和周蝉说。
他在湖边,听到了一个女孩哭着、歇斯底里地和父母打电话:“高考不来、出分采访不来、毕业典礼也不来——是不是我怎么做你们都不会满意,不会多看我一眼?既然这样的话,生我弟弟一个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生我?!”
她崩溃得太彻底,没有察觉到身旁有人。
她红着眼眶回过头来,才看见李见珩。
李见珩知道她就是江普……关于她的事情,徐萧萧告诉段澜,段澜又告诉他。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她。见江普不动,又自己摸出一张,沉默地擦去了她的眼泪。
江普这才反应过来,接过纸巾,哑声问:“你是谁?”
李见珩没法定义自己是谁。
最后他只是说:“朋友。周蝉的……周蝉和段澜的朋友。”
他顿了片刻,把手里的那束花递给江普。
江普愣住了,疑惑地望向他。
这个初次见面的男生就对他笑笑:“本来是给他们的,”他别过头,笑着抓了抓后脑勺:“但好像也用不上了。他们不会来了。既然如此……给你吧,毕业快乐。”
说罢,他就低下头,转身走了。
李见珩站在附中后门口,最后一次回望这所学校。
阳光正好,清风徐徐。
它掩盖了其中太多挣扎、血泪、痛苦和懊悔。
那些少年的喜乐也好,悲苦也好,都被这清风一吹,消散于尘世间。
好像从不存在似的,种种的绝望,也就这样过去了。
大学报到前,李见珩终于收拾好行李,锁上家里的大门,犹豫片刻,摘下了李氏水饺门口那只小小的风铃。
他把风铃和段澜送他的那只兔子陶瓷一起收好,放在背包最深处夹层中。
他一个人走到火车站,站在站台边,微一偏头,正好望见铁轨向外延伸,曲折地爬向那座矮桥。
那时正是斜阳日暮,将晚的天光只隐约勾勒出矮桥一个黢黑的轮廓。
一切泛着胶片一般的暖黄,颗粒分明,岁月的颜色盖着这座城市,为它添上一点“静好”的粉饰。行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高矮不平的楼梯台阶上歪斜扭动。
一辆火车驶来,黑烟滚滚,直上红日云外。
黑烟愈发蒸腾、膨胀,终于迷住了李见珩的双眼,什么也看不清楚。
原来他们的少年时代就此终结,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句残缺的告别。
那么仓促,仿佛从此不必再相见。
都说少年好,
几人能白头?
至今羡项羽,
不必见江东。
-校园篇完-
作者有话说:
校园篇到这里就结束了。
明明之前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真正把它写完的这一刻,千言万语奔腾着也无话可说。
少年人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无可回转,无可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