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澜的心立刻警觉起来:“你在做什么?”
“发短信。”周蝉说,“我不想给他打电话,这太残忍了。”
段澜立刻听明白“他”是谁。
聂倾罗也是一个孤独的小孩。
段澜怔愣许久,才被刺耳的喇叭声叫醒,然后猛地摁住了自行车的刹车——他的注意力全都停留在和周蝉的对话上,忽视了指示灯已由绿灯转为红灯,车轮飞速打滑,整个人险些飞出去,旁边刚起步的轿车又猛地踩了刹车,堪堪在他身边停住,轿车车主摇下车窗,愤怒地骂了一句:“赶着扑街去吗你?”
他抬头看了一眼红灯——然后一咬牙,用力瞪了两下脚踏,七扭八扭从车海中挤了出去,身后一串怒不可遏的喇叭声和辱骂声,但段澜都装听不见——周蝉听到了,周蝉说:“不用赶。你赶不及的。”
“要说有什么对不起人的地方,也不是没有。”他忽然笑笑,“起码我妈妈一定不想看到这一幕。我对不起她,我们父子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只是对不起她一个人。还有就是……我失约了,我告诉聂倾罗,我会一直在,现在看来,我却要先走一步了。”
段澜对着手机屏幕咆哮:“你他妈敢动一下试试?周蝉你试试,你要是敢往前走一步,我就跟着你一起下去,然后做鬼都不放过你!”
周蝉似乎站起身来,衣物窸窣:“你怎么这么自私?你不是也要寻死吗?我不拦你。”
段澜一怔。
周蝉说:“我没有什么遗憾,不要为我遗憾。如果生而不自由,那些未降临的以后的人生,不领略也是好事。最高兴的是,过去的两年里,我有幸体验过‘青春’,体验过友谊和爱……所以打这个电话只是想告诉你,谢谢你,段澜。我从前不相信‘高山流水遇知音’这样的童话。这样的错误认知因为你们而得到修正。如果不是遇到你们,我可能觉得这无意义的人生更让人费解。”
他把车蹬得飞快,呼啸的风都被落在身后。
他的车实在骑得太快了,一下撞到行人身上。幸好这是一个高大结实的年轻人,只是一个踉跄,而段澜却彻底失去平衡,从自行车上跌落下来。
膝盖、手肘、小臂都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他只是讷讷地说了两句“对不起”,然后爬起来,伸手拨开人群,挤进学海路,朝熟悉的他想要逃离的那个地方跑。
一滴鲜血落在地上。
段澜想说:你给我打电话——这就不残忍了吗?让我听着你和我告别,这就不残忍了吗?
可周蝉依旧如此绝情地说:“代我向其他人说再见,不一一说肉麻话了。”
紧接着,段澜就听见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紧接着是“啪嗒”一声,该是手机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周蝉最后一句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还记得我说的嘛?破茧而出这件事,我不想做了……”
与其破茧而出……
不如囚蛹而亡。
世界只剩下一声巨响。
那是凡人之躯对它的最后一次反抗。
那声巨响如一根长针,猛地穿破了段澜的耳膜。
就像是什么高频率的尖叫,剧烈地敲打着他的大脑,他猛地眼前一黑,重心失衡,又摔倒在水泥地上,还扑出去很长一段距离。地上留下了一条血痕,路人哪见过这场景,吓坏了,冲着他指指点点。
可这个年轻人像是不知道痛似的,一咬牙爬起来,伸出一双血手猛地推开眼前集聚的人群。
一个女人蹲下来:“哎,你手机掉了——手机都不要了?”
血人跑远了。
他跌跌撞撞拐进巷口——路过那盏路灯,李见珩经常在它旁边目送他回到附中的路灯——冲进后门。保安以为大白天见到鬼,愣了片刻,伸出手:“你哪个班的?站住,同学!”
他理都不理,一口气冲进附中的主干道。
到这里,他才停下来,撑着膝盖喘气。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肺都在超负荷运转,下一秒就要因为转速过快爆炸一般似的。可是他听到了尖叫声。
路过的年轻的学生,看见了什么骇人的景象,发出尖叫声。
天文台就在通往体育馆的那条路旁边,此时这条柏油马路上,围了一圈人。几个女孩哭着向外奔逃,腿脚都发软,一下跪坐在地上。
段澜就一瞬间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的耳朵把那些议论声、尖叫声、呼喊声、风声、钟声都隔绝在外。
只能察觉到自己的脚步声。像某种倒计时,像丧钟,敲在心头。
一步,两步,三步。
他拨开最外层的人群,又挤过里层的保安和老师。
然后他就看见了满目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