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见珩不肯回家,还在21楼的小屋里执拗地等段澜。
对于自己,段澜无所谓,但对于李见珩,他不愿意让李见珩难过。
于是率先交卷后,他收拾好书包,起身朝门口走。
他整个人“浑浑噩噩”,走路也心不在焉,因而路过第一排江普的座位时,不慎撞到了她的桌角。这张桌子本就高矮不平,他这一撞,书桌整个倾倒了。
水杯、笔记、书籍接二连三地滚到地上,发出连续的几声巨响。
全班的目光“刷”地扫了过来,江普还忙着填卡,因而她只是“啊呀”地叫了一声,瞪了段澜一眼,却顾不上收拾东西,跑到旁边学生的座位上去填卡。
段澜在原地杵了三秒,那迟钝的大脑神经才告诉他:“你撞翻东西了。”
又过了三秒,他才反应过来,张嘴说了句“对不起”。
就蹲下来帮江普把书籍笔记收捡起来。
可他忽然在那些凌乱而陌生的纸张里看到了熟悉的几页。
那些整齐的数字和彩色水笔痕迹,那是他的数学笔记。
他拿着纸页的手只是微微顿了顿,半晌,没说什么,将笔记完好放在江普桌上。
江普正好交了答题卡回来,视线落在段澜手上,一怔,抬眼看向段澜。
两人四目相对,但段澜什么也没说,别过头,仿佛什么也没发现似的从教室门口出去了。
段澜只是忽然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他走出教学楼,就看见饭堂门口那棵百年巨木已有一点黄绿色的秋意,而李见珩就站在它微黄的落叶之上,背对着段澜等他。
他走近了,李见珩看到他。周围还有别的放学的学生,可李见珩一点也不在乎,他伸手抱了抱段澜。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一点淡淡的茉莉花香。他至今也不知道李见珩到底用的什么洗衣液,会有这样温柔的香气。
李见珩开门见山:“我们去医院看一看,好不好?”他近乎恳求。
段澜就轻轻叹了一口气。
忽然,一阵秋风突起,吹落两片黄叶,其中一片正落在段澜头上。
段澜微怔,拾起来。黄叶上叶脉纹路清晰,残余一点虫眼。他就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插画本,叫作《一片叶子落下来》。这片叶子落下来,对人来说,不过是初秋千万落叶中平平无奇的一片,但对于它自己来说,叶子的一生原来到这里就走到终点。
也许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像这片黄叶一样,悄然走到生命尽头。可其他人,这世界上其他的生灵,哪里会在意、哪里会注意得到呢?
段澜就答非所问地说:“李见珩,起风了。”
李见珩一怔:“什么?”
“起风了。”他抬眼对李见珩笑笑,“秋天到了。”
李见珩被他的笑容吓住了。愣了半晌,深吸一口气,不由分说地握住段澜的手——正好握住了他送给段澜的那只小兔子木雕、那只小铃铛。
他不容反驳地命令道:“段澜,你必须和我去一趟医院。”
段澜乖乖跟着他去了。
不知李见珩是怎么约到王教授的门诊号的。放在以前,段澜一定刨根问底,数落他浪费这个钱、浪费这些精力做什么,但今天段澜很累,他不想问、不想管。
在候诊的长廊上等了许久,才轮到他进到诊室里去。
他不让李见珩跟着,独自和王教授面谈。
他的灵魂一片空白,悬空在大脑深处,机械地应答王教授的问题,以至于他刚出诊室,就已经把方才的对话忘得七七八八了,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王教授又给他开了一堆稀奇古怪的药,并且恢复了先前的药量。
李见珩执意要和教授面谈,段澜就在门外等。
不知怎的,别的感官都迟钝了,偏偏听觉如此灵敏,他便听到李见珩问:“可我还是不能理解……人为什么会生这样的病呢?”
他不准李见珩跟着他,连踢带踹把李见珩赶回家里去了。
毕竟他家里也有一个病人需要照看。
周日时,刘瑶出差回家,难得在家里开火,亲自下厨给段澜做了饭带来。
她提着保暖饭盒一边开门,一边随口问:“楼下花坛那儿怎么坑坑洼洼的?你走路时看着点,别被绊倒了。”
段澜说:“我挖的。”他没有看刘瑶:“我埋了一只猫。”
刘瑶整个人都一顿,半晌,她打开饭盒,把一碗玉米排骨汤放在段澜面前。
她轻声说:“流浪猫也是可怜。”
段澜头也没有抬。
刘瑶又说:“你不要担心……我把老拐送去朋友家寄养了。等你高考结束了再说。”
段澜一直盯着排骨汤表面浮的那层油星。油看着很亮、很腻,似一滴小水珠,隐约倒映着四周的一切。闻言,他才抬眼,平静地看了一眼刘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