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宋小渔的学业水平测超常发挥,生物地理两科都答了满分。她跑来跟李见珩炫耀的时候,李见珩还仰躺在地板上,算双曲线离心率。
老拐迈着高贵优雅的脚步,“叭”一下踩着李见珩的脸走过去。
李见珩没逮着它,忿忿不平,叼着铅笔坐起来:“嚯,你可比你哥出息多了,你哥当年生物差点没及格,毕不了业——”
而唐若葵再没有和段澜联系,段澜一度以为,也许他还是彻底放弃了自己原本该有的璀璨的人生。
直到他收到唐若葵的微信。
唐若葵问:“想考南京那所艺院——文化得多少分?”
段澜后来回想,那时唐若葵的微信像第一只飞鸟,揭开春日的序幕。就好像一切都步入正轨,迎接春日的到来——仿佛这会是这一个春天、这一整年,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紧接着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一样引人振奋。
那时已是四月初,窗外起一阵风,刮落一片飞絮。
段澜翻箱倒柜般挪开床底下的杂物——木箱、书箱、过季衣服的收纳盒,然后咳嗽着从灰尘飞舞的缝隙里拽出一把吉他。这把吉他身上落了厚厚的约有一指厚的灰,伸手轻轻一抹,才露出灰尘下它原本浅木色的优雅的轮廓。
段澜打了一盆水,拿了一只抹布,拧干了一遍又一遍地擦,吉他露出原貌。许久没有被人使用,好几根弦都断了,卷曲着因人的动作而微微颤动。段澜边擦,边忍不住贴近这把吉他。他的耳朵贴在琴弦上,仿佛还能听见当年它被弹奏时,发出的悦耳的嗡鸣声。
这是父子分别前夕,段风弦送给他的。他尤记得父亲的手掌的触感,以及那样炽热的温度。
还剩一根弦,完好地紧绷在原位。段澜伸手轻轻一拨,吉他发出走调的不和谐的颤音。他失笑,将吉他装进吉他袋里背上,去市区里寻了一家熟悉的乐器行。他看着老师傅熟练地换弦、调音、旋钮,就好像这把吉他也重获新生一般。
他又折回家里,在木箱中翻出一张银行卡、一本存折。他只犹豫了片刻,就去银行里取了五万块钱,带上吉他,约唐若葵在能望见铁轨的那座矮桥上见面。
到桥上时亦是一个日落时分。夕阳如往日一般坠下,绿皮火车“呜呜”地冒着黑烟驶过。几个年轻人,骑上单车,“叮铃铃”地从他们身后游过去。段澜想起李见珩带他来看夕阳的景象,心下便一暖。
唐若葵带了一根雪糕,递给段澜。
“你有病吧,大冬天的吃雪糕。”
段澜嘴上虽这样说,手里还是很诚恳地拆开了包装。巧克力在舌尖化开,泛着一股甜味。
“怎么忽然想明白了?”他问。
“没什么,”唐若葵说,“我爸给我打了个电话。……反正就这么决定了。”
他不说,段澜不深问。有时影响一个人做出与之前想反决定的决定性/事件,往往只是生活中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
他轻轻摸过琴弦——就把这把吉他交到唐若葵手上。段澜眯着眼睛看天际处逐渐下落的夕阳:“这是我爸给他自己买的吉他。”他说,“那个时候我家还……反正手头很紧巴,结果我爸把工资花在这上面,把我妈气疯了。但是他说,人总得给自己留点希望。”
夕阳逐渐沉到山的那一边。
“所以你得知道……我交给你的不仅仅是一把吉他。”段澜盯着唐若葵的眼睛说,“有更重的东西寄托在上面。”
是什么呢?段澜凝视着夕阳时这样想。他自己都不敢说出来——他太过分了,竟然把自己的希望,加注在唐若葵的身上,希冀他人负担着前行……
唐若葵眯着眼睛,用吃剩的冰淇淋木棍勾画远山、火车、铁轨的形状:“不过,为什么约这里啊?好难找。”
段澜认真地想了想:“因为这里有很好的回忆。”
陶艺课上,他拿“泥巴”捏了一只小兔子。这兔子一开始长得实在有些丑:一只耳朵长,一只耳朵短,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嘴角朝右边歪,鼻子却向左边掉。矮墩墩的身子凹凸不平,为了捏一只尾巴,“啪”一下,不小心把腿摁瘪了。
段澜:“……”
他平生还未受此大辱,当即一巴掌把难产的兔子打回原形,撸了袖子又重新从耳朵做起。
徐萧萧悄悄地从另一组摸过来,帮段澜捏兔子的尾巴,凑到段澜耳边:“谢谢你呀。”
段澜都懒得回头:“谢什么?”
“你知道的呀,”徐萧萧说,“唐若葵要去集训啦——我们等下一起去看机构。”她冲段澜挤眉弄眼。
段澜这才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徐萧萧弄得自己脸上全是泥巴,活像一个戏人。她脸上又迸发出多日前,曾经的属于少女的光辉,段澜就忽然地明白什么叫做值得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