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萦,绝笔。”
看到前半部分裴元嗣已是肝胆俱裂,心痛到无法呼吸,直到看到“如有背誓,则天雷劈之,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看见这四个字的那一刹那,裴元嗣脑中一片空白,呼吸停滞,仿佛他的世界里只剩了这四个字。
他的手死死地抓着这封信,眼底有悲恸,哀痛,以及不敢置信的苦涩一闪而过。
“……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
身旁的人不知呼唤了多少遍,裴元嗣终于反应了过来,他闭上眼,将阿萦的绝笔信折好重新封回信封中。
再睁眼时,平静地下令全军加快速度,前往剑州。
此时的剑州城中已经是一片废墟,士兵和城中的青壮年男人们牺牲的所剩无几,城内除了一群老弱病残,便只剩下了怀中抱着孩子的女人们。
陆谈受了重伤,阿萦代替陆谈穿上铠甲守在城楼之上,黄逊之并肩站在她的身旁,炮火连天声中阿萦听到黄逊之叹息着问她,“夫人后悔吗,如果当初没有跟来,或许今日你便不必冒死与我们守于这城中。”
阿萦苦笑。
后悔吗,怨恨吗,如果她没有跟来,也许今日死的便是裴元嗣了吧。
突然“轰隆”又是一声,黄逊之眼疾手快,急忙拉着阿萦躲向一侧的盾牌后,两人耳朵都嗡嗡响着,黄逊之听见阿萦似乎也喃喃地问了他一句话。
阿萦沮丧地问:“你们男人,是不是妻子死后很快都会另娶,难道就没有人会例外吗?”
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犀利,黄逊之沉默片刻,同情地看了阿萦一眼道:“十之一二,凤毛麟角……裴夫人,多想无益,咱们眼下不如想想该如何把今天给熬过去,能撑一天是一天。”
阿萦恍惚地想,或许有呢,或许那一夜的梦便是他们两人的前世,那么这一世呢,这一世他会为她守身如玉,终生不娶吗?
裴郎啊裴郎,可能我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知道这一世的答案了。
孤儿寡母,老弱残兵,三个月的苦守使得剑州城变得越来越脆弱不堪,攻城的巨大木柱一下接着一下撞击着摇摇欲坠的城门。
眼看城门将破,不知何处突然冒出一支神出鬼没的军队,从两翼的缺口狠狠攻击张豫的军队,将张豫所剩不多的三千叛军夹攻其中。
这支敌军中多为高鼻深目的契人,一个契人可以一当十,骁勇非常,且这些契人都是刚刚从湖北战场上下来的勇士们,一个个士气高涨,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将黑甲的叛军打得落花流水。
“援军,是朝廷的援军到了!咱们生了,弟兄们,都跟我冲啊!!”
一时厮杀声马蹄声不绝于耳,苦守了整整三个月的剑州城门终于在这一刻轰然而倒,城内为数不多的士兵们蜂拥而出,直朝叛军而去。
里外夹击之下,张豫叛军见大势已去,纷纷丢盔弃甲,屁滚尿流地向后撤退。
裴元嗣来不及追击叛军,吩咐巴图鲁一声之后便与梁济马不停蹄地往城内赶去。
“裴郎!裴郎!”
“裴郎!裴郎——”
裴元嗣忍着胸口的隐隐作痛的咳意跳下马,他听到阿萦在呼唤他,他看见人群中有个身穿盔甲,挥舞着手中兜鍪的女子。
那是他的妻!
裴元嗣当即忘记了一切的痛苦,不顾一切地向那个女子冲去。
而那女子也张开双手犹如一只翱翔的鸟儿般向他飞来,跳到他的身上,一向爱干净的她抱住他的脸狠狠地亲了他一口。
四目相对,她通红的杏眼中流下泪来,哽咽唤道:“裴郎,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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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人勇猛异常,在战场之上几乎所向披靡,巴图鲁仅用五百人便令张豫的三千叛军溃不成军,仓皇北逃。
张豫自知投降亦逃不过一死,于逃跑途中自刎。
巴图鲁带回了投降的叛军与张豫的首级,兴高采烈地跑来找裴元嗣邀功,却被告知裴大将军正在房内商议要事,不便见客。
“商议什么要事,张豫狗贼的这狗头老子都给带回来了,这还不算要事?!”
黄逊之看着眼前这粗野的汉子,嫌弃地道:“人家夫妻小别胜新婚,你说商议的是什么要事,明天再去!”
与此同时,梁总兵府。
白天陆谈、黄逊之和裴元嗣述职完毕,由于大家都是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浑身上下灰头土脸,裴元嗣便命众人早早散了回家拾掇拾掇,先吃饱饭补足觉,其余事等稍后再谈。
晚间裴元嗣便回了梁总兵府,梁夫人在家中设下丰厚的宴席,绕是四人修养再好也是饿得狼吞虎咽。
好在四人早就是过命的交情,来不及客套感谢,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