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手背都是肉,作为父亲成嘉帝既怜悯体弱多病的长子,对宽厚的长子寄予厚望,同时也不免喜欢子孙满堂热热闹闹,被儿子周王奉承着、崇敬着的感觉。
可作为帝王的成嘉帝却不得不防备年轻力壮的次子在志得意满之余对皇位生出不该有的觊觎之心。
裴元嗣的话仿佛是对成嘉帝敲响了警钟,以至于在裴元嗣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后成嘉帝都始终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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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夜,月上柳梢头,花市灯如昼,正阳门两侧的大街之上依旧人流如织店铺林立,小贩们的吆喝声叫卖声以及少女孩童们的欢笑声不绝于耳,十分热闹喧阗。
马车从宫中出来后一路载着裴元嗣沿宽阔平直的正阳门大街往蒜市口而去,停在一家名为郑家糕点铺的铺子前。
蒜市口这边卖糕饼瓜果甚多,决明不能让不食人间烟火气的主子下车,便主动跳下车问店老板称三斤栗子糕,这栗子糕刚出锅的吃起来最软糯香甜,家里的萦姨娘和小主子都好这口。
“徐大人,你这两年可是有段时间没过来买这栗子糕了,今晚怎么就想起过来了?”
店老板一面将一锅刚出炉的栗子糕倒进竹娄里,一面朝一旁的徐湛热络说笑道。
时明时暗的灯光摇晃不定地洒落在年轻官员俊美儒雅的侧脸上,热腾腾的烟火气中,穿了一身正六品绣鹭鸶补子长袍的徐湛站立一侧,笑容淡然温和,“这几年总忙,每回想着来却又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今天想起来了,感觉还是最忘不掉您这里的味道。”
“哗啦”一声有人将马车的帏帘掀开,一道比冬日寒夜还要冰冷的目光冷不丁地射了过来,徐湛含笑瞥去一眼,面上笑容瞬间僵在嘴角,那厢店老板却还在犹不自知地继续和徐湛絮叨着。
“徐大人,真巧。”
“卫国公。”
徐湛拿了自己那份包好的栗子糕,神色如常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卫国公,既然没什么事,下官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慢着。”
裴元嗣叫住他道:“许久不见徐大人,既是旧识,我们先前还曾沾亲带故,不妨徐大人上车来与本官一叙。”
徐湛静静地看了裴元嗣片刻,将手中的油纸包交给长随,撩袍上车。
车里小几上八角铜兽紫金香炉香烟几缕燃着淡淡的腊梅花香,这味道既熟悉又悠远,仿佛穿过了绵长的岁月回到了数年之前,徐湛眼睛不受控制地看过去,继而又发现裴元嗣腰间明晃晃地系着一只十分精致的淡蓝色绣海棠金丝纹香囊,香囊下坠着一根深蓝色的络子,那络子的打法也同样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花样与样式。
裴元嗣看了眼腰间系的香囊,又看了眼徐湛,凤目中冷意一闪而过,淡声道:“徐大人正是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又胸怀抱负,为何多年来迟迟不肯娶妻,莫非其中是有什么缘故?”
徐湛说道:“承蒙卫国公夸奖,倒没什么缘故,只是下官一介小小编修,官职低微,不敢谈及婚娶之事,唯恐误了好人家的女儿。”
“原来如此。”
裴元嗣边说,边噙起嘴角,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徐湛的脸一直往下打量,最后再落回到徐湛的脸上。
他明明在笑着,那笑意却根本没有直达眼底,反而使得他的笑容中带着几分不屑与讥诮。
裴元嗣这人总是这样,他看着冷峻端肃为人一板一眼,其实骨子里满是世家大族的优越感,尤其是对于他这样位卑之人,身上便总时不时地流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
譬如现在,徐湛袍下十指攥紧。
“徐大人倒挺有闲情逸致,栗子糕是买给谁的?”
“下官自己吃。”
“徐大人果然还年轻,家中小女年幼淘气,馋嘴,本官这栗子糕是买给女儿的。”
徐湛半点也不想听裴元嗣在这里跟他显摆什么父女情深,声音微冷,“夜已深,卫国公要是没什么旁的事,下官就不加叨扰了。”起身欲走。
“信是你送的。”
话音刚落,裴元嗣突然开口道。
徐湛心内一震,面上却平静地看着裴元嗣道:“什么信,下官不懂卫国公的意思。”
“徐大人心里都清楚,无须我多言。”
徐湛抿了抿唇,道:“下官不清楚,卫国公今晚想来是喝多了。”
他起身下了马车,裴元嗣在他身后一字一句声音无比清晰地道:“徐临谦,我欠你一个人情,但是有些不该你肖想的人,你还是趁早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徐湛挺拔的背脊一僵,他没有回头没有听见般顿了下便继续往前走着,明明还是刚才那个徐临谦,一袭青色的衣袍却于万家灯火的陪衬下莫名多了许多难以言喻的孤寂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