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的规矩,没有人比梵楼更清楚。
不能留下痕迹,不能留下气息。
若犯此规,梵楼受的苦不会比那个侍女少。
可梵楼却在那么明显的地方留下了痕迹。
他是故意的。
黄莺想起来了,那年,梵楼的确受了刑,修行之躯,尚且躺了一月,才能拖着病体,再次跪在临月阁前。
宗主也并未说过梵楼受罚的原因。
有什么好说的呢?
整个合欢宗,没有人比梵楼更低贱,也没有人比梵楼更不知羞耻了。
他受罚,是应该的。
黄莺不在乎,所以也没有深想,直到今日,她心里模模糊糊地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梵楼也想要她被扒皮抽骨,剜出灵台,做那昏昏不可终日的废人。
甚至不惜以自身受刑为代价。
疯子……
梵楼是个疯子!
剑婢抱住了胳膊。
不远处。
本该离去的梵楼,身形隐在杏花中。
他的脸被白纱尽数覆盖,呼吸间,层层叠叠的布料缓缓浮动,露出了一行又一行细小的符咒。
梵楼看见了黄莺摇摇晃晃的身影,瞳孔骤然紧缩。
无人发现的角落里,纷纷扬扬落下的杏花无声地炸裂开来。
血红色的灵气波浪打在一株又一株杏花树上,花瓣坠落如雨。
片刻,梵楼的身影不见踪影,只留下一株树芯被灵气炸空的可怜杏树,在风中摇曳片刻,轰然栽倒在地。
此时此刻,沈玉霏也在想梵楼。
烟气缭绕,沈玉霏放松地靠在灵泉边,绮丽的面容没有染上怒色。
他撩了撩垂落在肩头的一缕沾水的发丝,心情颇好地嗤笑了一声。
前世,沈玉霏厌弃梵楼,从未将此人放在过眼里,自然也没看出梵楼的小手段。
他当梵楼是听话的狗。
不听话的狗是要挨训的。
于是,沈玉霏处罚了那个说错话的侍女,也毫不犹豫地将梵楼丢去了法塔十八层。
合欢宗的法塔,乃惩戒弟子之地,每一层幻境,都如凡间传闻中的地狱,层数越高,折磨人的法门越刁钻。
寻常弟子,入法塔,轻则精神失常,重则身死道消,梵楼却硬挨了过去,再次出现在沈玉霏的面前时,依旧是那副沉寂寡言的木头模样。
……可这木头是有歪心思的。
沈玉霏的手指滑到了后颈。
他不知道梵楼将吻痕留在了哪里,但想来是个足够隐秘,又能让黄莺看见的地方。
梵楼不惜以进法塔为代价,也要借他之手,除掉黄莺,目的为何?
沈玉霏再次把玩起湿漉漉的灵石,狭长卷曲的睫毛蒙着层水雾,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抖落水珠,一如抖落了一串晶莹的泪。
咔哒。
细小的灵气从指尖蹿出来,沈玉霏的视线凝在窗外朦胧似晚霞的花海上,须臾,眼底泛起稀薄的笑意。
他想起来了。
忘忧谷山杏花开之时,世间流言四起。
万年前飞升的醒骨真人,洞府现世,并在灵气的催化下,形成了秘境。
传闻,醒骨真人是世所罕见的炼丹大师,洞府中留存着无数灵丹妙药。
沈玉霏去秘境中寻宝,是为了求得一枚化解每月发作一次的情毒的解药。
那玩意儿自然是不存在的。
前世的经历已经给了沈玉霏答案。
重活一遭,沈玉霏不在意醒骨真人的丹药,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如果他没有记错,前世,他惯用的剑婢黄莺受了重伤,他便只身前往了秘境。
黄莺是怎么受伤的?
沈玉霏想不起来缘由,也懒得想,只是猜测,黄莺的伤很可能与梵楼有关。
沈玉霏勾了勾唇。
但很快,他唇角笑意散尽,双唇紧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线。
也正是在这个秘境里,沈玉霏遇见了孟鸣之。
轰!
临月阁内阵法齐齐破碎,金色的法咒化为齑粉,凶悍的灵气悍然四溢,漫山遍野的杏花零落如血涌。
无数弟子朝着临月阁的方向惊恐地跪拜,尚未走远的黄莺亦双膝发软地跪在了地上。
她额角的冷汗混着泪水,啪嗒啪嗒,尽数砸了下来。
梵楼究竟做了什么?!
黄莺的心狂跳不止,恐惧宛若实质,包裹住了纤细的身躯,一瞬间,呼吸都成了奢望。
无尽的色彩自黄莺的眼前褪去,最后,只剩满山的血红。
可黄莺等了又等,也没有等到自己的死期。
沈玉霏收敛了威压,临月阁中再无动静。
黄莺的眼皮兀地一跳。
她大难不死,狂喜地从地上爬起来。
梵楼……
梵楼!
黄莺恨恨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等着吧。”剑婢冷笑。
宗主的愤怒,总有人要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