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细碎的,带着同情的,可惜的低声细语,让她一时只觉透不过气来。
若不是老祖宗说她总不能躲在安和堂一辈子不出去,今儿这生辰宴她根本就不会来。
随后,圆姐儿听到了大伯母赵氏的声音。
“圆姐儿,今儿可是大伯母的生辰,你这丫头连一句吉祥话都不说给大伯母听吗?”赵氏道。
声音里带着些许责难。
圆姐儿先是一怔,然后出离愤怒。
赵氏明知她前几日才除了服,心中对母亲的哀思尚存,这就逼着她说什么吉祥话,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小姑娘猛地睁开眼:“大伯母,您还没到老祖宗的年纪呢,就已经摆起老祖宗的谱了?”
花厅里静默了一瞬。
“你!”
赵氏自觉被忤逆了,正要发作,却被人打断了。
“圆姐儿。”
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让花厅里的一众女眷都不觉朝着声音来处看过去。
男子着一袭青衣站在花厅门口,眉目疏淡,却难掩清隽,打眼望过去,仿如那画中之人。
也难怪……
安阳长公主那样的身份,也非得要下嫁了!
穆珩对这些目光视而不见,看向圆姐儿:“圆姐儿,父亲来接你。”
只看了一眼,便似是被圆姐儿那张与姜娆极其相似的脸给烫着了一般,匆匆挪开眼。
圆姐儿紧紧抿起唇。
她与穆珩已经许久不见了,但她却并未因见着久别的父亲而生出任何的喜悦之情。
许久,圆姐儿才缓缓起身,站到了穆珩的身边。
父女俩中间至少隔了三尺远,打眼一看,不似父女,倒更像是陌生人。
穆珩似是未觉。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回过身。
“大嫂,”他淡淡道,“圆姐儿纵是做错了什么,也自有我这个做父亲的管教,就不劳烦大嫂了。”
语毕,才带着圆姐儿离开。
赵氏胸口急剧起伏。
若不是这么多人看着,她就要忍不住砸东西了。
这父女俩,简直可恨!
……
穆珩与圆姐儿不知赵氏的愤怒,父女俩一前一后走在园子里。
父女之间并无亲密,只有无言。
许久之后,穆珩打破了沉默。
“你外祖一家回来了,他们都很想你。”
圆姐儿心里莫名一松:“外祖父他们无事了吗?”
姜家被牵扯到了梁王谋反一事中,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甚至一度有传言姜家会被满门抄斩,许是察觉到了危险,姜家所有人一夜之间自京城消失。
而姜家人临走之前,给圆姐儿送过一封信,并未说别的,只是让圆姐儿不要担心他们。
但圆姐儿又如何能不担心?
好在,后来皇上也查明了姜家与梁王谋逆之事并无关系,实属被人攀诬。
时隔一年多,姜家人终于平安归来了。
因为提起姜家人,父女之间那仿如凝滞的气氛,倒是变得缓和了不少。
圆姐儿抿起辰,突然问:“父亲,您会娶安阳长公主吗?”
穆珩眉头一拧:“无稽之谈!”
“那……”圆姐儿执拗地道:“母亲走了三年了,您想母亲吗?”
穆珩蓦地停下脚步。
掩在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
“想。”
“比任何人都想。”
圆姐儿突然就泪流满面:“可母亲回不来了,母亲回不来了!”
穆珩立于原地。
有透明的水滴倏然落下,在他胸前的青衣之上,开出一朵深色的花。
“是,你母亲回不来了……”
话说完,穆珩闭上眼睛。
曾经,他也因为姜娆的离开而对这侯府的所有人痛恨不已,可他用尽了一切方法,将侯府查了个底朝天,最后得出来的结果,却是……
姜娆的离开,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孙氏是蠢,却没毒到故意折腾掉姜娆腹中的孩子,她只是想占点便宜而已。
姜娆……
她也没想到,她自己竟怀了身孕,还因为劳累而失去了这个孩子,甚至为此伤了元气。
所有的恶果,竟只是因这许多的巧合碰到了一起。
这让穆珩连想要痛恨都不知道去恨谁。
先失去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再失去妻子,更因为妻子的离开而再无法面对长得越来越与妻子相似的女儿,父女之间形同陌路……
他仿佛一直在失去。
穆珩嘶哑着声音道,“若是能换得她回来,我可以……”
“舍弃一切。”
舍弃一切。
这四个字,不知为何,深深印在了圆姐儿的心底。
以至于,当夜深人静却始终无法入睡时,圆姐儿仍不由自主地想起出自穆珩之口的这四个字。
小姑娘想起了老祖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