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名唤燕娘,早年间因她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夫家怨她生不出儿子,夺了她的嫁妆,便要纳妾,还要逼她自请下堂,燕娘也是个傲性的女子,当即便丢下一封休夫书,离开了道貌岸然的夫家,辗转病重,被云蘅所救,便安置在云城这一重要地方,负责起了云城的暗桩。
梅长苏当先下车,便见燕娘一礼道:“属下见过公子。”沧巫阁的人都唤梅长苏是公子,只有心腹和旧人才知道梅长苏的身份。
梅长苏扫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听闻姑娘受了伤,属下已请来了盟里药堂的大夫,在天字一号房备了药,公子您看——”
梅长苏知道云蘅选中的人,一向都不会错,便颔首道:“辛苦你了。”随后立刻转身从马车里将云蘅抱了出来。
站在光下才能看到,二人身上皆是斑斑血迹,云蘅胳膊上的纱布几乎被血浸透,小脸煞白,燕娘微惊,又庆幸每一座邀月酒楼在设计时,除了正堂的楼梯,姑娘特意加了暗梯,从后院便能避开前面,直接到楼上去,否则这样二人出现在客人面前,指不定要掀起轩然大波,没准还会招来官府。
阿寒担心梅长苏,便欲伸手去接云蘅,可梅长苏却不着痕迹地避过:“带路。”
燕娘看着梅长苏抱着云蘅缓缓走远,明明是极为狼狈的,那人却若闲庭信步一般,腰间一方暖玉微曳,月白衣衫在暗夜之中恍若天人。
想着原来公子竟是这般人物,难怪——
在天字一号房里等了许久的老大夫,一见梅长苏进来,便激动地行礼:“小老儿见过宗主。”
梅长苏神色峻冷:“还请您替阿蘅看看伤口。”
老大夫忙不迭地应是,他原就是赤焰军中的军医,因伤了腿不便行军,便被林帅安排在了云城,如今既然知道梅长苏的身份,自然多有激动。
这又看了梅长苏一眼,才去看床上昏迷不醒的云蘅,也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拆了原先包扎的纱布,疑惑万分,这种伤口,换句话说,是极为专业的。
以他从军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个伤口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选择的受伤最轻的角度,若是这位姑娘没这样的应变能力,换个角度只怕胳膊都要废了,但也正因如此,这个伤口并不深,也没有伤到大血管,但如今仍然隐隐渗着血,是怎么回事?
老大夫疑惑万分,却不敢耽误,叫人端了水盆来,细细沾着擦拭了伤口,军医一向都是给沙场铁血汉子医治的,遇到的都是生生剜肉也不一定皱下眉头赤焰士兵,为防伤口溃烂感染,往往都直接把酒倒在伤口上,如今只是轻轻涂了药酒,老大夫自觉这辈子都没这么温柔过,云蘅却还是痛得在昏迷中皱了眉。
老大夫感受到梅长苏近乎实质的压迫目光,汗涔涔地更加放缓了动作,心想着少帅还是少帅,换了身份也没转了性子,真是为难我老头子了。
终于,算是敷上了药,重新包扎了伤口,老大夫觉得自己汗流浃背,在梅长苏的眼皮底下救人,着实不容易,更何况,那伤口实在是没有这样郑重其事的必要,但这样的失血量,他也实在没想通。
“可要开药?”梅长苏问道。
老大夫抹了把汗,在梅长苏的目光中,生生把那句“不用”咽了回去,立刻挥笔开了些补血养气的药出来,这才长舒一口气,忙不迭地告辞了。
阿寒静立在一边,他也见了方才的伤口,便想起梅长苏从前嘱咐他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云蘅受伤的事来,满肚子疑问,却也不敢打扰梅长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左盟宗主现在心情很不好,连飞流进进出出都是老老实实走门,不敢飞檐走壁高来高去了。
“去查,今日的刺客。”
阿寒应了一声,原在他听说云蘅受伤时,便已经命人去查了,不过看如今这情形,宗主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还是自己亲自去尽快查出来比较稳妥。
梅长苏站起身,端了一盆热水来,坐在床边,拿布子沾湿,替云蘅擦脸擦手,想了想,又找了燕娘来,叫她亲自给云蘅沐浴后换了干净的衣服,一切收拾停当后,已经是二更天了。
燕娘劝道:“公子您先歇歇,姑娘想也是没事了,您可不能再累着。”
梅长苏“嗯”了一声,却坐在云蘅床边没有挪身,燕娘暗自叹了口气,她身份低微,自然是劝不动梅长苏的,只好吩咐了外间候着的人给梅长苏备了热水。
梅长苏看了一眼自己血迹斑斑的外衫,便去换洗了一番,只是这样一弄,便更清醒了几分,干脆也不曾合眼,只是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出神。
他不该托大,只带着三个人上路,亦不该由着云蘅放走了那些人,留有余地便后患无穷,他没有任何一刻,这样怨恨自己失去了武功,在云蘅扑回来的一瞬间,谁也不知道,他的心几乎都停止了跳动,可他没有能力去阻拦,他让他护着长大的孩子,挡在了自己身前,挡住了锋利的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