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苏啊,你还别说,你提的那赈灾三策一传出去,立即奏效了,嘿,我还以为你就是个四肢发达的武将呢,不愧是黎崇老先生的得意门生。”人未到,声已至。
云蘅闭着眼都能想象的到一只大白鸽子落在了院子里聒噪。
梅长苏眉眼微沉:“他下旨了?”
“可不是?”蔺晨唰唰唰地晃着扇子,“民怨沸腾,流民四散,各地的折子只怕要压了老皇帝的案头,便是朝中那些小人再想为难穆王府,如今关乎国体,也不敢生事了,不过,穆王府为赈济灾民,只怕是要元气大伤了。”
梅长苏瑟缩了一下,躲开蔺晨的扇子,神情阴郁:“他们哪里怕的是民生国体,不过是怕危及了自身利益,丢了官帽罢了。”
地狱
“少帅!”饱含着无数情感的声音传来,一个人影噗通跪在了梅长苏的榻前。
云蘅清楚地看到梅长苏握卷的手微微颤动,极力隐忍着,声音平静:“起来,你还有伤。”
跪在下首的人,风尘仆仆,闻言猛地抬头,尽管从卫峥那里已经听到了关于少帅容颜大改的只言片语,但见到真人,还是难以置信,泛红的眼圈淌出大滴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前襟,聂铎跪行了一步,用力将额头抵在榻上:“少帅!末将来迟了,末将来迟了!”
跪在一旁的卫峥看见死里逃生的袍泽,也红了眼眶,隐忍着澎湃的内心,只拼命捏紧了拳头,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
云蘅见状叹了口气,掩好房门离开了。
关门声惊醒了聂铎,他连忙胡乱抹去眼泪:“少帅,您,您——”竟然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赤羽营精彩潋滟往来无败的少帅,如何成了这幅样子,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很好,聂铎,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坐在这里?”梅长苏叹了口气,却反过来安慰自己的属下。
“这怎么能是好端端的,少帅,这怎么能是好好的!”聂铎痛苦地说,“少帅,若是林帅知道,若是长公主知道——”
“他们不知道,也不会知道了。”梅长苏决然打断下属近乎是绝望的自责。
卫峥到底是平静下来了,也连忙劝到:“少帅还活着,我们还活着,就已是天大的幸事了。”
梅长苏越过聂铎肩头,看向香炉里冉冉升起的烟雾,沉声道:“聂铎,那日,主营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聂铎缓缓起身,望进梅长苏眼底,氤氲一片,眸色深深。
“那日,少帅您带着赤羽营和父亲为前锋强攻北谷,林帅查看地形,又指派了大哥绕行近北的绝魂谷为侧翼接应,林帅率领主营其余将官截断敌军,父亲临走前交托林帅,一旦敌军强势,可行油毡火攻之计,三天三夜的浴血奋战,主营终于将大渝主力全部斩落马下,林帅命令筋疲力尽的大军原地休整,我们越等越觉得不对劲——”
卫峥接口:“本该前来接应的聂锋将军一直没出现,绝魂谷与北谷只有一面峭壁之隔,疾风将军再怎样也不该如此缓慢失期,少帅也察觉了不对,便命我回主营探查。”
聂铎道:“林帅担心绝魂谷和北谷有失,命我前去绝魂谷探看兄长的情况。没想到——没想到这一走——”
卫峥垂下头去,梅长苏声音飘忽:“接着说,卫峥你到主营之后的事,还有聂铎在绝魂谷的事。”
二人对视一眼,卫峥开口道:“我刚刚到达南谷主营,连帅帐还未进去,夏江和谢玉的十万大军就到了,兄弟们都欢呼起来,我们、我们竟然会以为那是援兵,没有一个人,甚至没有一个人拿起武器!谢玉的大军就举起了屠刀,少帅,您是知道的,主营的兄弟们伤亡惨重,已经到了军力危殆的地步——”
聂铎用拳头狠狠垂向地面,愤怒地浑身颤动。
“林帅拼死抵抗,可身边的部将一个接一个倒下,我拼命赶到林帅身边,林帅让我们逃,能逃一个是一个,可是麾下尚存的十名大将,林帅的所有亲兵,没有一个离开,林帅活着,他们就护着人,林帅死了,他们守着尸体,万幸的是,林帅没有看到北谷燃起熊熊烈火。”卫峥说到这看了一眼梅长苏,但梅长苏坐在逆光的方向,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当时不知道北谷为什么会烧起那么大的火,只想拼死赶回少帅身边,可斩下来的屠刀太多了,最终倒在了半途,是我身边的亲兵用尸体护住了已经奄奄一息的我,熬到了义父赶来相救。”
“主营的将官,无一生还?”梅长苏轻声问道,若是不留意,根本听不出他尾音的颤抖。
卫峥沉痛地摇了摇头。
聂铎道:“绝魂谷应当是最先遭到屠杀的,我大哥,只怕早已命丧谢玉的屠刀之下,我走在半途,发现北谷起火,且火势迅猛,便也想先赶过去,却被大军追杀,情急之下跌落悬崖坠入冰河,等我醒来时,才听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躲藏于山林,绕道北燕,后来被琅琊阁的人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