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在尼山书院,确实是只有马文才和温卓岑两个择婿人选,从各方面综合考虑,他们也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人中龙凤。但在书院之外,杭州之外,桓老太太的心里未必就对这两个人有多满意。
“悠儿,你应当知道,祖母历来疼爱你母亲,也因此她对你是爱屋及乌,自小便青睐有加。你母亲去的早,祖母这些年来每每提起都仍旧伤感无比,我也不止一次地听她惋惜,感叹你不能承欢膝下。杭州虽不算远,可对她来说,她还能在嘉兴见到你几面?”
桓家人丁兴旺,单就本家,与王悠年龄相仿的男子就不下五个,更别说旁支远亲。按王桓两家的财力,若是对方品行、才学、样貌都达到标准,桓老太太或许就要动招赘的心思。
承欢膝下,承欢膝下,那老太太的身边,可又是那么好待的?王悠万万没想到,原来不管自己怎么选择,终究只是要从一个牢笼飞进了另一个牢笼。她瞬间能够理解了温卓岑的笑,她甚至也想学他大笑三声,可再怎么想,她的嘴唇也不能从紧抿中解脱,脸色也只是越发的苍白。
“你不必思虑过多。”桓辕难得动了恻隐之心,但出口之言却未曾有多良善,“成婚并没有你想象中可怖,有我们在你背后支持,若是你不喜欢了,大不了留个孩子,然后和他各过各的,其实也不至于那么难熬。”
他也是去年才成的婚,王悠难以置信能从他处得来这样的建议。在她眼里,她三表哥的性格虽然恶劣了一点,却也不至于如此无情。
可眼前人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何必这样看我?我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亲,为的是桓谢两家的利益,我和她先是没有感情基础,后是没有共同话题,能好好的共处一室就不错了。人家说相敬如宾,我们互不干涉,相互给足脸面,也算是一种模范了。”
“胡扯!”王悠恼怒,“你既应承娶了人家,就该好好对她,如何能这般轻慢?”
桓辕嗤笑:“轻慢?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怠慢他人的样子,可我对你的三表嫂,那算得上晨昏定省,有求必应,算起来,她可比他们有福气多了。”
哪里有用‘晨昏定省’这四字来形容和妻子之间的相处的?王悠真想一棒子敲在他那不知好歹的三表哥头上。她能理解他们的结合并非属于自愿,可既是已经成了夫妻,那么桓辕至少也应当担起丈夫的责任,给予妻子足够的关爱才是。在她们这样的家庭里,女人往往缺的不是钱财和脸面,而是来自家人的爱。
她满腔的不赞同和鄙夷就赤裸裸地写在脸上,桓辕心中闪过一丝不快,末了也只把她看作小孩,懒得多予计较。加之马文才的一番请托,他对这个还算顺眼的表妹在晚间便又多了几分耐心。
“你以为她嫁我就是不好?”扇子收拢,话则是摊了开来,“这世间薄情的男子几多,倘若不是我,你以为她就能嫁得个如意郎君?我这人虽然混,但至少能保证她花钱自在,未来也不会有宠妾灭妻的可能,这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当然不够!王悠心绪混乱,她到底还是将婚姻想得简单了,在王世玉夫妇身边的日子太过自在,让她不自觉都忘了深宅大院里的那些无奈与龌龊。桓辕的话一次次地刺激着她,令她清明地认识到自己想要的婚姻是何种模样,但也更让她陷入悲观难以自拔。她或许真的难以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苍白愁苦的脸色落在桓辕眼里,令他面露得意。他压下扬起的嘴角,再次往王悠那处添了一把火:“你也许介意跟其他女人共享一个男人,但三哥更希望你能早日认清,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你要嫁人,总要做好这样的准备。”
“那我大可以——”王悠脱口,话到一半又戛然而止。桓辕猜出她的心思,索性为她补足了后头的两字,却也没有就此停住,“不嫁?你倒是想想你的谢先生。”
谢道韫辞去教职下山成亲的消息在王悠回山之后才传到她耳里。当日她负气疾走广陵,没几日,谢道韫便也接了谢家传上来的消息,收拾行装于端午前回了谢府。在王悠心里,谢道韫无疑是当世最传奇的女子之一,她才名远扬,家世显赫,却不料最终也不得不听从长辈的安排嫁与她并不相识的王凝之。先生的遭遇令王悠的心顿时暗了一大半,她痛恨这不公的盲婚哑嫁,也悲哀起她们女人的不得不顺从。
那样可怖的现实令人一时难以接受,王悠用尽力气推开桓辕跌撞着跑进了院子。她流落至颊边的泪珠在烛光的照映下闪过一点光芒,精准地滴落到马文才的心头,他忍不住从旁侧走出,却被桓辕一扇子拦住,“让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