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抱歉,低头的模样与温卓岑脑海里多年前犯了错的小师妹重合,令他仿佛回到了旧日时光。如果她的父亲、他的师父没有得那场病,那么或许他们现在应该是另一种情形。所有的向往如今都变成了苦涩的渴求,温卓岑克制着自己伸手摸她头的冲动,将目光从王悠身上移开:“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跑的。”
王悠只想哭。她嗫嚅着,原先预备要出口的话全部哽在了喉咙口,最终只能由新的话题代替:“师兄,外祖母那里,你受委屈了。”
回来几日,他们都不曾同她提起过什么。可看到桓老太太的模样,再联想她昔日对温卓岑的态度,王悠不难猜到当他带着她离家出走的消息前往嘉兴寻人,温卓岑会受到怎样的为难。
“老好人”依旧只是摇了摇头。他们家落魄时,他和母亲遭受的白眼、刁难比起这要多得多,也可怖得多。如今他孑然一身,又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几年,类似的言语、行为根本不能再动摇他分毫。温卓岑心里有一道线,他很清楚每个人于他的意义,而不在乎,就是他最实用的自保方式。
但对于王悠,他总是习惯了保护与退让的。“这件事并不只有你的问题。若是我早点向你言明,你也不至于苦这一遭。”
苦?什么是苦呢?佛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王悠悲从中来,情绪一时低落了许多:“师兄,人生就是这般苦乐参半,我们总是要体会过的。父亲在世时曾经数次夸奖过你的领悟能力,我相信你也能理解‘知其乐,忘其苦’的佛义,千万,莫要让悠儿成为你的羁绊。”
她的拒绝之意更为直白,温卓岑苦笑,只用手虚虚在空中画了一遭:“这世界是一个圆,这人世间的事也是一个圆,死门接着生门,但想要找到出口必先置之死地而后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不愿意,我不强求。我爱你,可也更希望你能幸福,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往前走,不必回头。再过一段时日,苦完心志,我总能好的。”
王悠一直不敢去看温卓岑的面容,然而当他的表白掷地有声地流露,她不得不抬头去望他的侧脸。他温文,一双眸子总是炯炯,在暗夜之中也显得清澈明亮,在她的记忆里,他予她的,从来都是欢乐、疼爱与包容。那般温柔似庭下月光,裹挟万物于其中,可如今月光却为他的眼眸镀上了一层水雾,那是她几乎没有见过的模样。王悠怅惋,情不自禁而言:“师兄,若是嫁与你,我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温卓岑的时间仿佛暂停了一刻,他毫不掩饰地擦去掉落的眼泪,嘴角上扬的弧度越发增大,“你不该同我说这个的,既是拒绝了,就不该再给我任何幻想的余地。”
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只把别过去的脸重新面对了王悠:“可是我很高兴,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一句,我的心里突然觉得安心多了。既是如此,我也不怕再问了,悠儿,告诉我,你拒绝我,是因为他吗?”
马文才?或许现在同她亲近的人都认为她爱着的是马文才,可是王悠再次回想了当天的情形,她摇摇头,直言道:“文才兄于我,亦师亦友。但他从未横阻于我们之间,我所过不去的,是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敬爱的哥哥,大哥。”
原来她对他只有兄妹之情。温卓岑忽觉讽刺,若是马文才,他还能有发泄之地,可现在他一拳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甚至再用力一点,他还要打回自己身上,着实是造化弄人。他抹去脸上最后的水渍,将随风飘摇的袖子背到身后,不知如何处置的情绪也化作了一声声爽朗的大笑:“有缘无分,有缘无分!原来错不在我,不在你,也不在他,是错在老天!我服,我服了。”
“师兄……”这出乎意料的反应着实令王悠担忧,她刚开口呼唤,却即刻被拍在她肩上的手制止:“悠儿,以后就当我是你兄长,安心唤我大哥便是。往后,温大哥就是你娘家人,我自当在背后为你撑腰。”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进了桓辕和马文才的耳中,前者收回扇子,终于放低了拦在马文才身前的手。待温卓岑的笑声不再,他们才施施然从暗处中走出:“老温,悠妹,这月色如水,你们好兴致啊。”
第十三章
王悠没料到桓辕和马文才会走在一处,并且看起来关系还相对亲近。她带着疑惑迎上前,还未开口,桓辕就揽上了她的肩,将她转了个方向,目光饶有意味地在马文才和温卓岑身上打量了个来回,随后又回到王悠这一处:“悠妹乖,男人的话题,你女孩子家家的就不要参与了,趁这月色正好,清风徐来,三哥伴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