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活儿忙完后,盛无崖带着猫狗豆豆回家放好锄头,然后拿着背篓草帽重新出门,沿着村里的“弯弯河”向上游走去。
冯家湾的这条河就叫“弯弯”,据说是因为太过曲折才得了这么个名字。弯弯河的上游在前些年发过山火,次年,盛无崖在那块焦土上意外捡到了羊肚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每年到时候了都要往那边走一趟。
绿豆豆被她牵着,一边走一边吃。黑将军跑在主人前头,赶走了草丛里可能存在的小蛇。盛无崖一个菌子都还没捡到呢,脑子里已经在想像羊肚菌炖鸡、羊肚菌煲鱼、红烧羊肚菌,羊肚菌烧豆腐的味道了。讲道理,她养的鸡一共也就三十只,里面好些都是不能杀的母鸡。平常除非是遇上什么喜事或者重大节日,她绝不轻易动它们。今天,为了羊肚菌,如果她真的捡到了的话,她愿意为此宰一只小公鸡下肚。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盛无崖这次出门羊肚菌一个没捡到,负累倒是捡到了大大的一个。
那会儿,她原本正在河边专心致志地翻捡草垛,去河里玩水的黑将军突然尖锐地吠了起来。黑将军之所以示警,是因为河心的一块大石头后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人。那人穿着一身金黄色的短衫,个子很高,浑身是伤,手指细长,指骨凸出(注1),一看就是个混江湖的练家子。
盛无崖看着河里血气冲天的年轻人,有些发愁。
第91章 山有荆 园有棘 03
河里的年轻人约莫十七岁左右,穿着金黄色的短衫,左腿断掉了,右胳膊血淋淋的,前胸后背到处都是伤口,外翻的血肉已经被河水泡得发白了。盛无崖看着他金色的外衫,心想自从唐高祖李渊在武德年间下令不准臣民僭服黄衣后,这种颜色的衫袍在民间就看不到了啊……
那个半死不活的年轻人除非是朱家宗室,否则就是板上钉钉的“大逆不道”。
那么,那人有可能是什么皇亲贵胄么?
盛无崖挠了挠头发,觉得十有八九不大可能。首先,黄袍是一种很隆重的礼服,制式不至于像年轻人身上穿的那样,料子都放不够,衣衫长度只够掩及膝盖。其次,宗室黄袍都是圆领,而少年身上穿的是交领。
年轻人明显不是皇室宗亲,却偏偏穿了一身金黄短衫。按照这个时代的律法,这毫无疑问是藐视天威的僭越。僭越有什么下场?皇家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力,对此一向重罚,轻则砍头,重则凌迟。
所以,一般人绝不会想不开去穿黄衫,河里的少年绝不是普通人。盛无崖根据那人手上的茧子推断,对方十有八九是个剑客,一个混江湖的剑客。
这个剑客如果是独行侠,那么性格必定桀骜,对天子的权威不屑一顾。这个剑客如果不是独行侠,那么他所在的帮派一定实力强大,百无禁忌,连天家也不放在眼里。
这明显是个大麻烦,救还是不救?这一世的自己可没有武功……
这就是她发愁的原因。
好半天后,盛无崖看了看少年稚气未脱的面孔,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她三两下挽起袖子,把那人小心地抱起来,放在了绿豆豆的背上。少年伤得厉害,这番动静虽大,却没有让他成功从昏迷中醒来。只是偶尔牵动伤口,疼得那人不自觉地锁紧了眉。
将少年在驴背上固定好后,盛无崖脱下自己的外衫,把那人罩了起来。天可怜见,她的羊肚菌是捡不成了,只希望回去的路上不要碰到外人,不然那家伙的黄色短衫非引来大麻烦不可。
绿豆豆果然性情温和,背上蓦然多了个湿淋淋的人类也不急躁,被主人牵回去的路上走得十分平稳。黄大王失去了自己的宝座也不恼,和黑将军并肩跑在前面开道,十分善解人意。
回去的路上,盛无崖叼着一根青草在心里有的没的想,黄颜色的衣服,还得是女孩子穿才好看。那少年身上的金黄短衫真是太辣眼睛了,女孩子那么穿是娇嫩,男孩子那么穿是犯罪。
如果男同胞一定要穿黄袍过瘾,得选那种饱和度低的颜色才好,比如国画颜料里的柘黄,那样穿在身上就不刺眼了。柘黄是从柘树里提取的颜料,确实可以用来染布。只是,柘树稀有得很,获取不易,后世的匠人便逐渐用黄栌替代了它。
黄栌就是北京香山那一到秋天就变红的树啦,那种树不仅可以观叶,还可以赏花。一到春天,枝头就能生出大片大片粉红色的羽状“碎花”,如云似雾,极为好看。
那些羽状碎花,准确地来说也不是花,而是黄栌花凋零后留下的梗。因颜色粉嫩、数量大又久久不落,看起来就像成片成片的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