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掩唇轻笑,尽管年华不再,但在她眼尾微挑时流泻的星点笑意里,仍旧能看出风韵犹存,一举一动都充满着大家族贵妇人的气度。
她对竹桃的态度很是和善:“我们家小沫呀,就是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搞得我们做父母的总心忧他会不顾自己乱来。现在好了,有你监督着,我们也都能安心一些。”
“您过誉……”
竹桃最后一个字被淹没在门扉开合的声响里。
隔音间倏然透进明亮的光线,伴随而来的是少年疑惑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苏沫走过来,歪头看她,“在和谁说话?”
竹桃惊喜地回头:“你总算醒了,阿姨联系不上你,来和我打听情况呢。”
苏沫的身影从竹桃后方走出,落入了光脑另一边的视野范围内,他眉目淡淡,瞥向竹桃的光脑上那个小小的电子虚影。
他皱了皱眉,声音细微:“嗯……母亲?”
夫人也喜悦极了,从竹桃口中打听到,终究不如亲眼看到自家儿子没事,同时还有一点点嗔怪:“你还记得你有我这个妈妈啊!这么多天了,都不知道往家里报个平安,我们都联络不上你的光脑,知不知道爸爸妈妈有多担心你?”
苏沫薄如蝉翼的羽睫轻扇了扇,半掩住的星海眼瞳里流转出虚无的海洋,半晌,他唇线微微扬起,仿佛在尝试着牵扯肌肉抵达最熟悉的那个位置,从而流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
“抱歉,妈妈。”他轻柔地、诚恳地认错,“我的光脑确实坏掉了,回家后我就换一个。让你们担心了,真是对不起。”
苏母也只是嗔怪两句,哪里真舍得骂他,当即就心软了下来。她又和自家儿子寒暄了一会儿,竹桃看现在的母子气氛融洽,没有她插足的地方了,便索性把自己的光脑卸下来给苏沫,她则礼貌地退出了房间。
这边,苏母见竹桃离开,她微妙地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故意压低声音,带着莫名的期待,神神秘秘地对苏沫说道。
“小沫,你觉得那姑娘怎么样啊?”
苏沫礼貌歪头:“嗯?”
“哎呀,你可别装了,我是你妈妈,这世上还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吗?”贵妇人笑得暧昧,“我养你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你这孩子对任何一个姑娘这么上心……坦白了跟妈妈说,你是怎么看她的呀?”
这仅仅是出于母亲好奇和八卦之心的一句打听,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但是,这片房间却忽然寂静了下来。
少年的眼睛空茫了一瞬间,唇畔挂着的笑意也渐渐淡去,他似有所感地望向门外,少女离他只有一墙之隔,但绝对听不见这里面的声音。
过了很久,久到苏母都露出疑惑的神情时,苏沫才慢悠悠地,点着下唇说道:“嗯……该怎么形容呢。”
“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是【我】最重要的人。”
他在等待,他在观察。
他在等她做出抉择。
他曾睹见漫长的维度之外,这个女孩短暂的一生,他从她的出生,看到她的死亡。
他曾看着她一步步登顶高峰,也曾亲手为她加冕,承认她的至尊之位,也一度把她视为三千大宇宙中最耀眼的那一颗星星,他把她捧在手心,镶嵌在王冠之上。
所以,他会对她抱以无与伦比的宽容……直到她做出抉择。
是成神,还是叛神,他要看到她的本心。到那时,他才会做出自己的应对。
光脑上的电子虚影已经熄灭,电量支撑不了这么长时间的通话,只是在结束通讯之后,苏沫并没有走出隔音间。
他的指尖有规律地敲打在光脑屏幕上,发出“哒哒”的清响,他本人则在这不断的、单调的声响中,陷入了自我的思绪之中。
他轻叹了一口气,手心虚虚地捂在胸口前,感受着那并不为他所熟悉的、砰砰跳动的力道。
“……本来的计划是这样的,为什么偏偏有这种变数呢。”
神本不应有情感,这是多余的、会污染神性的东西。在神的眼里,过于强烈的情感,甚至可以被称为一种“罪”。
神不会偏私。
但如果神有了人心呢?
这具少年的躯体并不算完美,他刚进入时就感知到了,这具躯体与其说是他的载体,不如说是一种牢笼。
但这都不算麻烦,真正麻烦的……是这胸腔内部不断跳动的人类心脏,对他产生的绵绵不断的影响。
这具身体的原主少年意识并未完全湮灭,他很聪明,在神的意识进入的一瞬间就把自己藏到了最深处的某个角落,那个角落被四面围起层层封死,以自囚的方式保留最后一丝人类余火。
神明并没有对他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