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梅枝在榻边坐下,将他垂在榻边的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在所有人的视线下,江湖医师面无表情地抚了抚膝盖上满是青紫的手,俯下身去。
遖颩喥徦 屋子站了那么多人,却都在此刻屏息。
这次采体准备齐全,即使比除夕夜多一项时间却并不太长,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烛光再次噼啪作响后,沈梅枝将什么捧进一边的木盒中,人群层层叠叠,我感觉眼前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
人群簇拥着沈梅枝向门外走去,行走间有人奉上水盆,沈梅枝简单地洗手擦手,扔在托盘上的白布上是触目惊心的深红。
拥挤寂静的人群中央,沈梅枝出门的前一秒,他状似无意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后收回视线,屋里顿时变得空荡。
得到示意,我此刻终于可以下去看一看他,就我们二人。
翻窗进入的时候我踉跄了下,险些摔倒,我不知道自己的腿为什么会这么软,冰冷坚硬的地面此刻踩起来就像棉花,走在上面都没有实感,烛光不断晃着我的眼睛,我甚至觉得自己失去了五感。
所以我是在做梦吗。
现实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依旧好好做着自己的暗卫,他还是北国沈府里那个讨喜的小公子,我们没有交集,他没有受苦受难。
在我伸出手摸到沈春台的侧脸时,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就躺在我面前,我魂牵梦萦的人,我无数次想起的人就躺在我的面前。他的眼罩被解开又被戴上,深色的液体浸润布条,顺着侧脸滑进头发。
他的脸颊还是那么柔软,用手指碰上去的时候仿佛没有实感,我儿时躺在家后的草地上看天时总是幻想云朵的触感,他的脸蛋就像云朵,不过云朵此刻冰冷,摸起来让人忍不住的发抖,我甚至听见了牙齿打战的声音。
我终于要失去他了,在我的无力和逃避下,在他无数次挣扎着给我机会努力活下来的情况下,我终于要失去他了。
为什么要喜欢我,为什么选择我,哪怕你去爱慕沈梅枝,哪怕你去爱慕队长,去喜欢一切能让你活下去的人,而不是我。
我跪在榻边,就在方才沈梅枝的位置,他安静地仰躺,他好像听不见我的痛哭,长久以来的不甘与沉痛终于在此刻爆发,我没资格碰他,我想要再次抱一抱他,但是他满身是血,身下的褥子都被浸湿,只有露出的脸依旧白净光洁,散发着初见时的柔晕。
他的手垂在榻边,嶙峋青紫的指骨和纤瘦的手腕映着红木,苍白得触目惊心,我将他的手捂在心口,怎么那么冷,马上就要入夏了,天气马上就暖和起来了他的手怎么会这么冰,怎么会一点血色都不见。
我低头看着他,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甚至于无法支撑我挺直腰背,肩膀、手臂、后腰等等所有的骨头都在发酸。
一片死寂中,我看见怀里的手一点点抬了起来,呼吸像在一瞬间被掐断,我一动不动,半晌后,他摸索着将手摸上我的脸,力道那么轻,简直只有指腹贴了上来,眼看着他的手就要力竭落下,我附身双手抱着他的手腕。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存在,他有了回应,他的手指不断微弱地动着,我便迎合着俯下身,直到感受到他在用手掌蹭我的眼睑。
你是在帮我擦眼泪吗。
是不是想对我说,不要哭。
就像我无数次在你面前蹲下,帮你擦眼泪一样。
他将脸侧向我,似乎想要看我,他看不见,却已经没有力气询问,他努力向我转动着身体,相比起我的束手束脚,他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他不在乎自己身下蜿蜒的大滩血迹,不在乎自己逐渐微弱的呼吸,终于在最后一刻,他栽进了我的怀里。
好轻,却压得我的心口剧痛。
我感受到了他满身温热的液体,他将脸埋进我的肩窝,力竭地不再动,只有枯黄的发尾伴随着呼吸在我的胸口慢慢扫着。
我想起了他的项圈,当我将他的项圈再次戴上他的脖子上时,项圈迸发出我听到过最清脆最悦耳的一声响,他似乎也听见了,却已经无力再次摸一摸这个自己儿时从不离身的金项圈。
在他突然变得困难的呼吸声中,我听见他艰难的气音,他的嗓舌被夺走,只能靠嘴唇发出一些模糊的声音,断断续续,就响在我的耳边。
“我回家了,初七。”
他开始变冷,我从未那么清晰地感受过一个人的逝去,感受着怀里的身体在迅速失去生机,这一切发生得那么快,我抱着他的后脑的肩膀,他的手一点点落下,我想说不要走,我想说来个人救救他啊,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留下深刻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