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123)

“不吃?”

沈春台还没回复,我便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刚刚醒来,眼前布满黑白星子,但这些都挡不住沈春台一身不一样的穿着,他…

他真的变成了我想象中的模样。

在王府里他多年衣不蔽体,从医仙谷回来后多穿青色或月白色,记忆中那个身穿大红夹袄,头缠繁髻的他已经逐渐被代替。从前明媚的五官也慢慢变淡,平静的面容,清冷的身影,让我一度忘记了初见他时的样子。

他的兄长为他换了装,之前只用簪子简单盘起的长发此刻被尽数束起,重新绑了北国的小辫,盘起了头。大红的衣裳深棕的腰带,雪白的衣领外翻,领边密密地绣了一圈金海棠。重重的宝石项圈压在胸口上,祖母绿的头冠在烛光的照映下熠熠,若是从前唇红齿白的沈春台戴着必定春容丽貌,现在的他五官仿佛南朝人般清秀,被套在这般浓墨重彩的华服里,却格格不入起来。

却还是好看的,我忽然想起他刚来北国和亲时,第二天的下午,繁复华丽的外袍被褪去,他披着一件大氅,头发虚虚地拢在脑后,大漠的狂风吹得他眯起眼睛,刘海与衣角一齐向上翻飞,我牵着马路过时不禁停下脚步,他看了过来,羞涩又怯生生的抿嘴笑起来。

沈春台的脸与多年前那个孩子重合,我看着他,眼眶酸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竟然真的见到了长大后的、这副模样的他,他脸上的苍白被惶惶烛光抹去,我看着,越来越像我想象中的模样。

好好长大的、北国的侯门公子。

就这一眼,我真的看到了沈春台以后的人生,是我、一个暗卫无法想象的辉煌与富贵,安宁与快乐,也许上天让我活到这一刻,便是用这种方式让我安心。

我很放心,甚至感到了平静,即使那不是我的未来,我也在为沈春台今后的顺畅日子而感到快乐,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什么也不用怕了。

沈春台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不肯吃饭,他愈发用力地抱住我的肩膀,声音发着抖,手忙脚乱地将我脸上的头发拨到脑后。

“你醒了…初七…”沈春台一直在给我理头发,他的手冰冷又潮湿,视线不断扫视着我的脸,从额头看到耳后,我注意到他发青的嘴唇,沈春台的眼神里写满了惶然与恐惧,这是自我们重逢后,他从未有过的情绪外露。

沈春台的目光下移,他看见我背后的绳结的瞬间就像被烫到一般。他依旧紧紧抓着我的臂膀,却调转身体,向着上首深深伏下去。

侧躺使我无法起身向上看去,只能看见沈春台瘦弱的背影,还有他牢牢抓住我的手,那只手苍白,薄薄的皮肤下青紫的血脉清晰可见,即使这样的姿势几乎让他的手臂反剪,他还是执拗地抓着我。

大殿之上,他的兄长冷冷坐着,一动也不动,带着血亲的兄弟是如此相似,沈月霆目睹着沈春台跪着,沈春台跪的笔直,他的嘴唇发着抖,我不知道在我醒来之前他与自己久别重逢的兄长经历了怎样的叙旧,但如今看来,也许并不愉快。

从周围北国士兵的眼神来看,这些不愉快或许因我而起。

至少一炷香过去后,沈月霆终究坐不住了吗,金碧辉煌的盛城城主大殿掩不住他眼底的黯然,他走下一级级台阶,迈过满地的陶瓷残渣,在距离沈春台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平南侯缓缓蹲了下来,他纯黑绣暗纹的衣摆曳在地上,周围人不禁围了过来,却在沈月霆的视线中后退。

沈春台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兄长,抓着我的手越来越紧。沈月霆的视线上上下下扫视着幼弟,目光仿佛要化作实体,沈月霆轻轻伸出手,却在注意到弟弟下意识的躲闪后停了下来。

沈月霆软和了嗓音,他身体前倾,似乎是想要更近地看看沈春台。

“小靖,回去好不好?”沈月霆的眼眶一点点红起来,阴骘的男人此刻像是被打碎了脊梁,他看着沈春台露出的手上层层叠叠的伤疤,难以抑制般伸出手,盖了上来。

“哥哥洗了手的…只碰一碰,”沈月霆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走下来的目的,他低着头,沈春台手臂上的伤疤很多,大多都蔓延进袖口,“我们回家——不留在这里了。”

再次抬头时,沈月霆已是满眼通红,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就像一座易碎的瓷器,甚至在说话时都下意识用上了气音。

沈月霆越蹲越低,他的膝盖几乎要贴上地面,平南侯拥有乘轿进殿、上朝不跪的权利,但如今面对沈春台,他只作为兄长存在。

面对弟弟的沉默,沈月霆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不再注意我,只凝视着弟弟,面对他人冷淡锋利的盛城城主此刻絮叨起来,声音很低,每一句都断断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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