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离开前留好了方子,有人熬好了来叩门,谷瑛接过碗端过去,沈靖喝药是很乖的,一海碗黑不见底的药不间断就能喝完。喝完药后沈靖躺了回去,他依旧低喘着,视线却落在了别处。
谷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她认得这个,大师兄从金陵府带回来的官窑白瓷,秀气的瓷瓶孤零零地放在圆桌上,是这间里唯一的装饰。
谷瑛曾以为沈靖是偏爱这个瓷瓶,才将其放在屋里最显眼的位置,一抬眼就能看见。
但当她瞥见沈靖的视线时,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生出。沈靖平静地倚再床头,碎发垂下,零碎地挡住他的额头与眼睑,他侧脸,注视着瓷瓶的视线如一潭死水,他好像在回忆什么,又好似单纯只是欣赏这个白瓷瓶。
“谷瑛,我不能再想了。”
经过方才剧烈的咳嗽,沈靖的声音有些沙哑。
“太痛了…”沈靖始终凝视着白瓷瓶,无数记忆在他眼底翻涌,最终化作平静,他回转视线看向谷瑛,眼里写着哀凄,“过去的那些,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我都不想再记得了。”
谷瑛不知道沈靖究竟梦到了什么让他如此痛苦,以至于气急攻心到惊厥,但沈靖的表情过于隐忍,让谷瑛觉得他的神思确实已经到了极点,往事对他来说就像一滩沼泽,他孤独地身处其中,回忆只会让他越陷越深,直到窒息。
忘记也好,清楚地记忆有时并不是好事,即使这段回忆里也并不全是痛苦,但黑暗的岁月正是因为那些开心的星星点点,才被衬托得更加难以忍受。
出门前的瞬间,谷瑛听见沈靖的低语,他好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好似是对自己说。
“我想忘掉他。”
“...没人想被拖累的。”
第48章 抗拒
玄和将弟子们保护得很好,医仙谷背靠峡谷。当顾戎的兵在医仙谷外集结完毕时,谷内众人都未曾察觉。
沈春台坐在院子里捡拾晒好的草药,他抱着竹篮,垂下眼眸专注地翻捡着阳光下熠熠的石斛,他抬头看了眼明亮高远的天空,暮夏时节的午后安逸寂静,蝉鸣混合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暖洋洋的天气让人舒心。
但他并不觉得很舒服,阳光照在他的后背带来一种烈烈的灼烧感,或许是有太多类似的经历,所有暴露在天空下的环境都会让他感到不适。
太敏感了。
沈春台淡淡地看过一株株药草,在心底平静地嘲讽自己。
就在这时,一柄油纸伞悄无声息地为他挡去了灼热的光线,沈春台头都不抬,他依旧做着手头的事,将竹簸箕里摊开的草药一株一株地翻面,检查破损。他打理药材时总是认真又细致,垂下的眼睑被额发挡住大半,披散在身后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几乎透明,苍白的皮肤映着青色的外袍,整个人显现出病态的干净与清澈来。
沈梅枝伸手握住面前人瘦削的肩膀,感受到了沈春台下意识的瑟缩。沈梅枝不禁笑起来,马上快两年过去,沈春台依旧没有习惯他的触碰,不过他并不太介意,那个暗卫也不常碰他,沈靖遭受了太多恶意的触摸,害怕是正常的。
身后站着的人让沈春台不安极了,他放下竹簸箕,虚虚握起手,转头轻声问道:“怎么这时候回来?”
就在七日前,沈梅枝跟随玄和散人出谷云游,这一旬未到便回来,此前从所未有。庇护医仙谷的悬崖够陡,瀑布够磅礴,让沈春台根本不知道就在三十里地不到的谷外,一只黑压压的匪兵如巨龙般盘踞此处,伺机而动,沈梅枝也正是因此才提前回谷。
沈梅枝早知道那个疯狗般的暗卫迟早会闻着味道找到这里,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之快。在谷恩心的情报里,顾戎已然疯魔,失去理智,深知自家大师兄心意的谷恩心提议先将沈春台转移藏起来,待师父回来后再做打算。
“顾戎那副样子会吓到他。”谷恩心面露顾虑,瞥了眼西方。
闻言的沈梅枝却只冷笑,他脚步不停地向着沈春台所住的院子走去,江湖医师的语气淡漠,带着窥破人性的冰冷。
“也该吓吓他。师父非要让他记起过往,清醒神思,醒过来有什么好,待他真正怕了,才会想要和过去一刀两断。”
“彼时把人带走了,过段时间也会求着把人送过来”
沈梅枝的尾音带上些许嘲讽:“他的情谊会让沈靖蒙受多大的痛苦,那条疯狗此刻还不清楚吧。”
面对沈春台的疑问,沈梅枝只笑,他的手向里摸去,很快覆上了沈春台的脖颈,医师的手指灵活修长,正细细摩挲着沈春台的脖颈一侧。
下意识的畏缩让沈春台向后仰头,被迫跌进沈梅枝的怀抱,沈梅枝的手顺着脖颈摸上他的下巴,并逐渐用力,不断抬高,直到沈春台可以与之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