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我……为什么要跟沢田讲?
沢田凝视着库洛姆消失的拐角,片刻,收回目光,垂眼看着我:“她说你人很好,一直在照顾她,也是除了家人之外第一个邀请她出去玩的人,所以……”
他顿了顿,眼底浮现一丝复杂之色,“她跟自己家人都说过了,说是想和你好好相处。”
这段信息量有点大。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缓慢地开始分解起字句里所蕴含的信息。
首先,库洛姆说想跟我好好相处,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的话……姑且、暂时,可以认定为她是想和我做朋友……吧?
至于为什么要跟沢田讲——
考虑到库洛姆内向羞怯的性格,或许,是因为不好意思直言,所以托沢田转达?
再然后,根据沢田的转述,库洛姆在做这个交朋友的行动之前,还跟家人进行了报备。
……库洛姆,家里管得这么严吗?
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副画面——小可怜库洛姆明明渴望交上朋友,却因为家长刻入骨髓的门第观念不得不天天饮恨垂泪。
这是什么现实版灰姑娘剧情?
我甩甩脑袋,抽去脑子里浮夸的画面,问:“那,库洛姆是想跟我做朋友?”
和可爱又乖巧的女孩子做朋友,我当然一百个欢迎。
雨下得比方才要大了,淅淅沥沥的水珠渐渐拉长成了接连不断倾倒而下的银丝。说这话的时候,一阵风袭来,卷着还未坠落的雨珠一齐扑上了我身上半边毛衣。
我一边等着沢田的回答,一边抬手拍向毛衣,想拍掉上面沾着的水珠。
沢田垂眸看着,突然拉着我往屋檐内挤了挤,而后自己往外站了些许,护在了我外侧。
他手指洁白、瘦长,薄薄一层外皮包裹着血肉与骨骼,指节微屈,扣在我深色毛衣衣袖之上。
白色与深色,强烈的色彩对撞。
这一系列动作他做得无比自然,自然到我过了两三秒才意识过来。
沢田嗓音紧绷:“可能是吧,她也提到了浅野与山本。”
那就是……孩子大了,小时候又被压抑得太狠,现在想多交几个朋友?
我低眼瞧着沢田扣着毛衣衣袖的手,他似乎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反倒是沉默了一小会后,扣得愈发紧了。
他:“库洛姆那边……你还是注意点。如果发现她有什么异常举动——”
他停顿一下,改口,“不,假如你觉得身边有任何不对劲、或者感到危险的地方,请一定要及时告知我。”
沢田语气严肃,原本他手上不轻不重的力道,随着话语渐渐加深,手指边缘微微在毛衣上摁出几个小小的坑,浅浅陷了进去。
尽管隔着毛衣,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指尖不同寻常的力度。
我感到有些混乱。库洛姆……库洛姆能有什么异常举动?像刚刚密室里那样的吗?
总觉得,听他语气,这些异常举动仿佛会对我的自身安全产生威胁一样。
我没太明白,茫然地抬眼望着他。沢田同我短暂对视一会,又说:“只要接到你的求助消息,我就一定会来帮你。”
心脏微微一滞。
沢田的卡其色风衣已经有些被雨打湿了,肩膀氤氲出濡湿的一片深色。
然而我这边除了方才那一点雨滴外,整个人连着衣服,都是干燥清爽的。
我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抬手,大着胆子小心揪住他风衣两侧,将他往里拽了拽。
现在,我们距离近了不少。
刚才那短暂的滞涩就像启动了什么开关一样,心脏犹如一台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笨重机器,渐渐地、渐渐地、运行得愈来愈快。我揪着他的外套,抿着唇,怀着一些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期待与紧张,试探道:“那如果……你离得很远呢?”
大概是空气里湿气太重,沢田的棕发也染上了几分潮意,发尖有些软趴趴的垂着。他低着眼凝视我,几缕发丝垂至眉弓。
“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他神情极为认真,口气庄严得像是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如果你需要,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砰砰、砰砰。
心脏的跳动声,甚至吵闹到让我觉得过分喧嚣了。
沢田的目光温柔而坚定,蕴含着一种无形又柔和的力量。
父母离家早,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中,大部分难关我都靠自己闯过了。无论是填志愿没有家人可以商量的时候、还是刚进社会屡屡碰壁的时候,我都没有哭鼻子。
没有能钻进的壳,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跌跌撞撞凭着一股冲劲儿,也就这么过来了。
不算好,也不算坏。
但此时此刻面对着沢田,眼眶却倏地有些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