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湿的棕发早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只是仍有些潮意,额发软软地垂落,搭在折线清晰的眼皮上。他神情耐心而认真,微微被发丝遮挡的温润眼眸中透露着明显的询问之意。
他皮肤很白,能清晰看见掌心之下一根根如叶片脉络般延伸开来的青色血管。
四周人声鼎沸,可我耳畔却仿佛凭空生出了一道水膜,那些嘈杂的吵闹被统统隔绝在外,只荡出几缕似有若无的涟漪。
世界的喧闹模模糊糊、听不真切,我只能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一下一下,又重又急,在耳边响亮得犹如惊雷;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抹上了高斯滤镜,只余下那只漂亮而修长的手。
纸板越来越近。
我轻轻搭上了他的手。
沢田身体一顿,眼梢微弯,反手握住,然后依葫芦画瓢的照着纸板人体比划出姿势。
他手掌宽大,肌肤很白,白得像是半透明的雪,青筋血管明晰可见,可掌心却是温热的。手背皮肤很薄,没什么脂肪,我几乎可以摸到他瘦长有力的指骨,像此刻屈起指节时,关节便将紧贴的皮肤撑起一道明显的圆弧,圆弧之上隐隐可见骨节的形状。
我不太知道是自己怎么下台的——我好像翘起了一条腿,又翘得不够高;踮起了脚尖,又没把握住平衡,总之,我觉得身体僵硬得好似一具刚刚从棺材板里爬出来、死而复生的僵尸,哪哪都不对劲,胳膊不是胳膊,大腿不是大腿,脑子也罢了工,变得一片空白。
等飘远的意识逐渐回笼,我才意识到自己迷迷糊糊间早就同沢田一起跌下了台,左右都被数不清的海洋球围着。
我不禁开始唾弃自己。
太没出息了,牵个手就飘成这样。
我短暂反省几秒,而后美滋滋地拨开身侧的海洋球,跟在沢田后头往岸上走。有他开路,没一会儿就成功上了岸。
沢田脸庞还有些未散尽的绯色,衬得他淡淡的唇色也浓了几分。他身上丑兮兮的周边T恤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早已变得皱巴巴的。
我感觉自己脸蛋烫的厉害,手心仿佛还残留着些许热意。
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我只好没话找话:“唔,你T恤皱了。”
沢田低眼一瞧,清清嗓子,耳垂却还是红得像要滴血:“回家熨一下就行了。”
正进行着毫无营养的东拉西扯,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您好。”
我回身望去,发现是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手上拿着两张贴纸,分别递给我与沢田,笑道:“这是你们的奖品,请收好。”
贴纸继承了商品店的风格,一如既往丑的清奇,土的掉渣。
香蕉、猴子、红底并盛游乐园LOGO。
千奇百怪的、猴子吃香蕉的姿势。
——说实话,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并盛游乐园的吉祥物会是一只猴子。总之,这张贴纸一看就让人没有使用的欲望。
但是在回忆加成的滤镜下,当个收藏也是可以的。
我快乐地把贴纸仔细折好,放进了挎包。
沢田看了看我,同样将贴纸整齐叠好放进裤兜,而后征询道:“晚上会有周年庆表演,我们要不再转转?”
我欣然答应。
免费的表演,不看就是我亏,看就是我赚,而且还有沢田陪着,怎么想都不可能拒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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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盛游乐园餐厅的味道出乎意料的还可以,算是平均水准线之上。
用完晚饭没多久,夜幕降临,月亮清晖盈盈在天穹铺展开浅淡的一层薄纱。游乐园灯火通明,大把灯串与从格子窗口前垂落的假花缠绕在一起,将明快鲜艳的建筑外墙映照得格外明亮。
我们站在商品店的二楼露台,从游乐园的另一头,可以看见长若游龙一般的表演队伍。那队伍灯火辉煌,几辆展览车首尾相衔,有序前行。遥遥望去,便如黑夜中烧起了火作的移动城墙,竟是将清冷月色完完全全压了下去。
广播从下午舒缓的轻音乐,转而放起了鼓点强烈、节奏欢快的流行乐。
整个游乐园都弥漫着一股庆典的氛围。
露天上已经站了不少人,大约是同我们一样在等烟花。沢田靠着栏杆,眉眼低垂,正对着免费发放的小册子在找烟花秀的表演时间。
我举着手机,朝四周左右转了一圈,正挑选合适的自拍角度,见沢田注意力集中在小册子上,头顶又戴上了兔子发箍,脑内霎时灵光一闪,动了点小心思。
我背对着他,一步一步后退,悄然挪近不少距离。
趁他不备,我对准角度,果断摁下拍照按钮。
清脆的“喀嚓”一声。
沢田抬起眼,表情略显迷茫。
我只来得及瞥一眼有没有拍糊,见画面上两个人影清晰,便火速切掉照片应用,有些心虚地冲他微笑:“刚刚在自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