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闭上眼睛逃离。
但是不行。
沢田似乎注意到了我,转过脸,声音轻柔:“没受伤吧?”
“我没事,小孩都成功救出来了。”
「我」走了过去,附声到沢田耳旁,简要与他讲了一下那栋破旧老宅中的情况,然后转过头,看向了被绑着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闻言,稍稍抬起了头。
直至此刻,我才得以看清这个人的面貌。
鼻子高挺,是典型的鹰钩鼻;眼窝很深,额头偏高,眼睛是浅淡的湖绿色。他蓄着短短的胡子,看得出是刻意打理过的形状,而现在,他靠右肩肩胛骨那侧的胡子,沾染上了厚厚的污迹与血丝。
工厂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窗外隐隐有火光出现,不过很快又消失了。
“看来接应你的船来了。”沢田瞥了一眼,又扭回了头,对着中年男人道,“可惜,你上不去了。”
“丹尼尔。”他沉下了声线,“你绑走这些孩子,目的是什么?”
丹尼尔。
原来这个人……就是那个流浪儿童失踪案的策划者,丹尼尔?
我望着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脑子里却想起了那个黑到没有一点光亮的小房间,以及那高高垒砌得像水泥袋一样、已经发硬发臭的、属于儿童的尸体。
浓烈的厌恶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
丹尼尔仰起那张遍布了污点的面孔,慢悠悠地瞥了我跟沢田一眼,忽而嗤笑了一声。
这声带着浓厚嘲讽意味的嗤笑过后,他便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了。
一副拒不配合的态度。
沢田声音比之方才,陡然间又冷了几分:“杰索家族同时在做药物实验的招募,年龄范围从青少年至壮年不等,再加上你手上的流浪儿童——”
“这样一算,几乎覆盖了大半的年龄段。”沢田抬脚往前逼近一步,皮鞋落在水泥地上,撞出沉闷而响亮的声音,“你们在尽可能地扩大范围收集数据……做人体试验?”
现在,他与丹尼尔只有一步之遥。
丹尼尔依然默不作声。
沢田低眼看着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轻轻动了一下,指尖扣上了枪后侧的套筒。
开保险、上膛。
直至此刻,丹尼尔才终于开了口。
却不是回答沢田的问题,而是扭过头望着我,反问:“那些小孩,你全都救出来了?”
「我」没有应他。
丹尼尔似乎也不执着于答案,他挺起了背,甚至称得上是懒洋洋的往身后的柱子上靠了靠——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牵扯到了他肩胛骨上的伤口,令他疼得龇牙咧嘴地抽起气来。
丹尼尔“嘶嘶”吸着气,却还是硬撑着扯出了一个嘲弄的笑容:“真没劲,还以为他们能作为诱饵发挥出最后的价值,结果到头来,废物终究是废物。”
沢田冷漠地看着他,而后抬脚,又往前一步。
他原本站得离丹尼尔很近,现在这一往前,就来到了丹尼尔的身侧。紧接着,沢田的皮鞋碾上了中年男人肩胛骨上那明显的贯穿伤。
他显然是用了些力气,也不是一下就踹了上去,而是一点一点地加重着力道,以至于丹尼尔没能忍住滑到嘴边的痛呼,霎时惨烈地叫出了声。
“嘴巴放干净点。”沢田说。
丹尼尔面色涨红,额上青筋爆起。因为疼痛,他五官有些扭曲,浑身更是不可控地打着颤,冒出的冷汗也打湿了他亚麻色的鬓发。
不知道是沢田的哪个动作,亦或是刚才的哪句话刺激到了丹尼尔,他明明疼得面容都在抽搐,可气管间却挤出了“咯咯咯”的刺耳笑声,陷在阴影里的两只绿眼睛也逐渐染上了疯狂的颜色。
“沢田纲吉,全是因为你,全是因为你我才沦落成这副模样!”他扯着嗓子尖声嚷道,“你以为,彭格列里对你不满的、私底下小动作不断的就我一个吗?”
“如果不是你上位后切断了我们的财路,我也不至于另寻关系沦落到今天这副田地!”
“你说的财路——”沢田淡漠地俯视着他,“就是指人口贩卖?”
“是。”丹尼尔咬牙承认,“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门生意有多赚钱!九代那家伙一定是彻底老糊涂了,居然把位置交给你这种天真极端的小鬼……我向上帝发誓,你一定会彻底毁了彭格列的基业!”
“丹尼尔先生。”沢田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唇角,“能把这些东西称之为基业,看来你脑子出了不小的问题。”
“有问题的不是我,是你!”丹尼尔忍耐着疼痛,喘着粗气怒吼,“在这里,人命不过是商品,它可以比最昂贵的钻石还要值钱,也可以分文不值,连条破烂的臭抹布也比不上。只要是商品,就没什么不能卖!每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这是我们所属世界的通用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