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虎一反常态地没有回答,沉默一直延续到他背着她回到停车场。
这次黄瑶被放在了副驾驶座,唐小虎关上驾驶室车门后,倾身过来替她系安全带。
“爸爸妈妈在的时候,游乐园都没开。游乐园开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
黄瑶想到妈妈,心底一酸,伸出手去,摸了摸唐小虎的头发。
唐小虎替她系完安全带,还来不及回身坐直,就感觉头顶被一只柔软小手轻轻抚过,不由抬起眼睛,在一个极近的距离内对上了黄瑶的视线。
她眼底泛起隐约水光,那是全世界最清澈温暖的海洋,在这片海的中央,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虎叔,你知道胡萨维克吗?”黄瑶抹抹眼睛,打破沉默。
“什么维什么克?”唐小虎坐直身体,发动引擎,“我只知道维多利亚,贝克汉姆他媳妇。”
“那是冰岛北方的一个小镇。”
“冰岛啊,听起来就是个很冷的地方啊。”
“嗯,但那里是欧洲的观鲸天堂,常年可以看到虎鲸,在大海里自由自在的虎鲸。”
“然后呢?”
“对虎弹琴。没有然后。”黄瑶生硬地切断话题。
她第一次觉得唐小虎傻得让人生气,可又说不出自己为什么生气,只能把头扭向窗外,试图转移注意力,意外发现车并没有驶回市区,而是沿着滨海大道一路西行。
道路左侧是渐沉的夕阳,余晖在海面上放了一把瑰丽的大火,他们就这样沿着海水与火焰,追逐着即将消失的太阳。
车行至大道尽头,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唐小虎下车打开后备箱,然后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黄瑶抱下车来。
“瑶瑶闭上眼睛,有惊喜。”唐小虎笑嘻嘻。
黄瑶狐疑地半闭上眼睛,由他搀扶着向后备箱瘸去,心中低声祷告“神啊,千万别是气球蛋糕千万别是气球蛋糕”。
然而当她在唐小虎的示意下睁开眼睛,看清后备箱里装的东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大声祷告“神啊,还是气球蛋糕吧还是气球蛋糕吧”。
“虎叔,你说的惊喜,就是,这一后备箱的……炸药?”
“这怎么是炸药呢?”唐小虎万分委屈,“这是烟花啊,烟花!除夕夜你说想看烟花,你忘了?”
“我忘了。”
“我记得!”
其实黄瑶也记得。
对他们父女而言,除夕夜和平常任何一天并无太大区别。爸爸没有朋友,她也没有朋友,爸爸不爱说话,她也不爱说话,一大一小就这么对坐着静默晚餐,旁边空着的座位上为妈妈置了一副碗筷。
唐小虎的到来打破了这份静默。他大大咧咧推门而入,自作主张打开电视,一边呼喝着“恭喜发财”,一边把带来的大包小包就地分拆:熟食,烟,酒,糖,茶,甚至还有一盆系着大红缎带的幸福树。
他像一台自动播放的收音机,让屋里瞬间填满声响和生气。
递给黄瑶红包的时候,他笑得像只大尾巴狼:“小瑶瑶,新年有什么新愿望呀?”
黄瑶想了想,说希望爸爸别再去送鱼了。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还是唐小虎接过话茬:“除了这个呢?”
“嗯……想看烟花。”
今年元旦起,京海市区严禁燃放烟花爆竹,这个年的确过得让人若有所失。
“行,虎叔想办法,一定让瑶瑶看上烟花。”
黄瑶那时以为,他不过随口哄她。
谁知道这死壳脑筋竟真载来一车易燃易爆的危险品,这一路高温颠簸,稍有不慎,爸爸送完鱼回家,就只能在社会新闻里看到她和他了。
“给,”唐小虎递来打火机,“放不放,你决定。”
黄瑶接过打火机,一簇火苗在她指间绽放,火光映在唐小虎脸上,映出孩童的雀跃和亡命徒的疯狂。
她的血液也随之雀跃并疯狂。
在她回过神来之前,火苗已经吻上了引线。
唐小虎怪叫一声,一把将黄瑶打横抱起,塞进车里,自己则飞快发动引擎,将油门一踩到底。
那天晚睡的京海市民在夜间新闻里看到了一幅奇异的图景:一辆奔驰大G飞驰于夜幕下的滨海大道,敞开的后备箱里一路喷发着绚烂无比的烟花。三辆警车追随其后,扩音喇叭发出刺耳警告:“前面的车立即停下接受检查!前面的车立即停下接受检查!前面的车……”
然而这段视频没有出现在早间新闻里,坊间有传是建工集团公关部连夜出手的关系。
渐渐地,连看过新闻的市民都开始怀疑自己记忆的真实性,毕竟那样的夏夜,那样的烟花,太像太像,一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