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杀掉她父皇的年轻君王,束发之年登临皇位、率军亲征……她十二岁就时常听说他的威名,薛成风都说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臣妾谢圣上垂爱!”柳絮儿压下心中鼓噪的惧意,笑容真挚地跪俯谢恩。
萧明羡不再搭理她,她站起身,想按照来时设想的那般再添一句:那臣妾且回宫中,静待圣上垂幸……继而再抛一个清凌凌的媚眼给萧明羡。
她来之前练过的,侍女药竹也说那样的她媚而不妖、最是好看……但她终究没有做出来,强忍着不适退出大殿。
甫一踏出殿门,耀耀秋阳拂到身上,体内翻涌的风寒之冷窜上四肢。
她踉跄两步,一袭单薄的水青身影,背对着萧明羡晕倒在宽阔的门庭之下。
天旋地转间,她恍惚听到萧明羡冷沉的嗓音:“你们都是死人?还不快传太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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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朝政事清明,后宫却不比南梁干净多少。
执掌凤印的舒贵妃、荣安妃,以及庆妃等人都出自京城各大世族,仗着母族权势在后宫拈酸吃醋,抑或为了替母族谋利而拼命争夺圣宠。
柳絮儿入宫不足一月,未承君恩雨露,却晋升妃位、入主瑰云殿的事一经传开,宫妃们登时炸窝般议论纷纭。
下头宫婢、太监们更不敢再怠慢,请太医、挪宫殿,万般小心地伺候着这位异国的长公主。
柳絮儿的日子略微舒坦些,身子却总不见好,一场风寒又拖拖拉拉十来天,险些带走她半条命。
及至京城入冬,边境传来南梁驻国大将薛成风因病暴毙的消息……她捂着被衾偷偷哭了两夜,将薛成风的死亡与心头的委屈不甘一并埋葬,身子才慢慢好转起来。
日子艰难地游走,柳絮儿再度见到萧明羡,是在这一年冷冬的茫茫风雪里。
她知晓萧明羡不可能对她放下戒心,瑰云殿外围说不准就排布暗卫。一旦她有什么不对劲的举止,便即刻将她射杀处死。
故此,她自搬到瑰云殿内,从不曾踏出殿门半步。
然而近来久病初愈,她整日困在瑰云殿里,思绪不停地飘回南梁。生怕自己又冒出什么阴诡歹毒的念头,便忍不住想踏出瑰云殿散散心。
这日风雪凄迷,柳絮儿站在廊檐下打量宫墙上堆积的皑皑白雪,暗猜天气这般严寒,应当不会有什么主子贵人出门溜达。
于是,她自个儿披了一领白狐裘离开瑰云殿。
殿外天光阴晦,鹅雪纷飞。巍峨的宫阙掩在铺天盖地的大雪里,难辨方向。
柳絮儿刻意避开梅苑、御花园等容易有人游赏的地方,在瑰云殿附近寻了一处结冰的清净池塘,孤身坐在池塘边儿堆雪狮子玩儿。
没多久,池塘上方传来踩雪而行的「嘎吱」声,有太监恭敬的嗓音响起:“圣上,前头有座亭子,咱们先过去避避雪罢?”
她心头一慌,下意识躲到池塘边覆着雪光的大石头下,探头就见萧明羡被何大监引进亭子,缓缓坐到石凳上歇息。
男子眉眼清肃,一袭霜袍比漫天风雪更冷沉几分,淡淡撩袍道:“除去北越,南梁那边也不可掉以轻心。薛成风虽是死了,他身后的薛家军不可小觑。”
何大监侍立在一旁,谨慎地应和:“圣上说得是,睿亲王坐镇南境边关,想来会小心行事的。”
“……”天寒地冻,柳絮儿躲在大石头下蹲了一会儿,见两人谈话间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禁暗叫倒霉。
她出身南梁公主,身份本就特殊。
这会儿子若再被两人发现踪迹,怕是跳进大江也洗不清,必须找机会先逃走才是!
柳絮儿四处观摩一番,躬下腰身,顺着池塘边儿蜿蜒的小道缓步离开。却不知自己甫一挪动步子,萧明羡便侧目睨了过来。
萧明羡自记事起,就被先帝丢到行宫的凌云殿学文习武,文采武艺皆是当世一等一的出挑,哪能听不出她的脚步声?
柳絮儿未有察觉,拢着一领轻薄雪裘、缩着脑袋小心地往前走。
萧明羡坐在亭中盯着她娇娇怯怯的身影,恍惚想到打猎时遇到的呆兔子,又白又软,脆弱的好似一指头就能戳死。
何大监也瞧见柳絮儿,正准备呵斥叫人,萧明羡先一步沉声道:“承嘉长公主,出来。”
柳絮儿细瘦的身子微微一颤,心底凉了半截,极慢极慢地转过身来。
萧明羡见她发髻上金钗摇动,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干脆主动起身迎过去,负手睨她道:“你偷听朕说话?”
“我没有!”柳絮儿昂着脑袋,颇有些急切地解释。
漫天风雪里,她对上萧明羡俊脸上冷鸷的神情,努力镇定地福礼:“圣上乃天下英主,求您明鉴!臣妾碰巧来水塘边解闷儿,比您还早一步来这里……不信您瞧,臣妾堆的雪狮子还在塘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