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运尸体的鬼祟之人,正是遮得严严实实的江水湄。
陈三庚是先碰上秦柳月,然后才看到江水湄的,一切都对得上了。
秦柳月惨笑一声:“这就是真相。陈公子,我既然敢告诉你这件事,便已经做好了偿命的准备,你可以现在就回去告诉郭大人,跟他说,我就是杀了梁十金的凶手。”
“不,我不会这样做的。”梁十金也许算不上死有余辜,但秦柳月只是为了救江水湄,她又何其无辜?陈三庚突然灵机一动,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秦姑娘洗刷嫌疑。”
秦柳月没抱希望,随口问道:“什么办法?”
陈三庚道:“我可以说,我与秦姑娘一整夜都在一起。梁十金死的时候,你就在我的身旁,赵老爷也是这样洗刷嫌疑的。只是……倘若我真的这样说,恐怕有损秦姑娘的清誉。”
秦柳月留下两行热泪:“青楼女子,哪有清誉可言?”
“他们知道昨夜我们待在一处,恐怕对你的名声不利,明烛,抱歉。”赵瑥与谢九尘离开衙门之后,决定在城中四处走走。赵瑥想了又想,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他知道,谢九尘并不以结交自己为耻,但他就是想从他的口中,再听出那样的意思。
谢九尘道:“无妨。此事你知我知,真真假假,自在心间。外人说些什么,并不重要。”
赵瑥眼睛亮堂,他侧过头来,“哦”了一声,问:“明烛认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谢九尘也侧过头去,他看见赵瑥的眼睛,像是两颗冻住的星子,他有些恍然,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没有回话。
赵瑥笑了声,没听到想要的答案,于是又问了一遍。
谢九尘错开目光,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昨夜,我与赵兄在一块是真。”
赵瑥继续追问:“那……什么是假?”
谢九尘心跳得有些快:“我不知道。”
赵瑥的目光粘在他的身上,见他的耳尖红了些,又笑了笑,也不再逼迫他说出一个答案了,顺着他的话道:“好,你不知道。”
谢九尘想到梁十金的事情,问道:“赵兄,梁十金的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赵瑥道:“我猜,是云烟阁的姑娘做的,也许是一个人下的手,也许两个都有份。”
“赵兄何出此言?”
赵瑥道:“我也没什么证据,但贼喊抓贼的戏码,我见得多了。”
谢九尘回忆公堂上的场景:“秦姑娘确实有些慌乱。”
“陈三庚老实,梁夫人自私,江姑娘精明,秦姑娘慌张,梁十金愚钝……这些人聚在一起,组成了一场不怎么好看的闹剧。”赵瑥甚至连梁十金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冷眼旁观众生相,他不关心那些人。
谢九尘不认识梁十金,他沉默须臾:“到底是一条人命。”
赵瑥道:“确实是一条人命,但那与我们并无干系。每日都有人死去,老死的,穷死的,病死的,烧死的,冤枉死的……若事事都要管,每个人死了都要关心,活着该有多累。”
谢九尘承认,赵瑥这话说得对。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1】
人生而必死,未知的不过是死亡的时间、地点和方式。赵瑥突然想到,他待梁十金的去世如此淡漠,终有一日,他也会死,他死了之后,会是另外一个梁十金吗?最亲近的人面无悲痛,相好的姑娘只为脱身,无人为他的死感到哀戚,人人都只想了结此事,可没有人盼着他活过来。
他转念一想,不对,他恐怕比梁十金还要差些。他连最亲近的人都没有,换言之,连个愿意假哭的人都没有。
谢九尘问:“赵兄在想什么?”
赵瑥将心中所想道出:“我想,我若死了,恐怕没人会为我哭泣。”
谢九尘微微皱眉:“此话不可乱说。”
“为何?”
“……不吉利。”听着就让人心烦。
“梁十金多半是因仇而死,我的仇家比他的还多,某日突然死了,也并不奇怪。没有什么不吉利的。”
赵瑥是故意这么说的,他乐意看谢九尘为了自己皱眉。他心怀恶意,可那满满的恶意之中,又裹挟着一颗逐渐变得柔软的心。
谢九尘面色一肃,不说话了。他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不高兴讨论,只要他不说话,这个话题便会结束。
“你认识蓝西峰,对吗?”
赵瑥稍稍岔开了话题,但也没岔多远。
“我认识他,怎么了?”
赵瑥道:“我找他订了一副棺材。”
谢九尘:“……为何?”
“未雨绸缪。”
谢九尘听到他这样说,心中滋味复杂,可他能说什么?他道:“赵兄,我希望……五十年之内,你都不会用上那副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