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雀儿不会说话,雀儿死在了第二年的冬天。
谢九尘哭了许久,他的哭不是撕心裂肺的,是默默的,沉静的。泪水从眼眶中奔涌而出,他的唇却抿成了一条线,他的悲伤是寂静的、严肃的,隐入尘埃的。
谢九尘长到了十岁的时候,谢孺年才将他送进书院当中。因为他总觉得谢九尘太善良了,而同龄的男孩又太过顽皮,谢九尘很容易被欺负。可如果不将他送去书院,他又难以与外面的孩子接触,也不利于他的成长。
思来想去,谢孺年还是下了决心,要将谢九尘送到书院当中。
他终归是要长大的。
谢九尘在书院之中,过得比谢孺年想象的好多了。他记性好,领悟能力也好,很多东西都是一点就明,不害怕做不出功课,也不害怕被夫子叫起来的时候,会回答不上问题。夫子们都很喜欢谢九尘,连带着孩子们也喜欢谢九尘,因为“爱屋及乌”的道理,跟谢九尘玩得好,就意味着夫子对自己的容忍度会变高。
因此,谢九尘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书院中的孩子王。他认识了尧时云等一批好友,又在书上见识到越来越宽大的世界,眼界和心境都愈加开阔。
谢九尘十五岁那年,云游四海的桑若大师来到花溪城,坐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慢慢茗茶。
谢九尘经过他的身边,忍不住顿住了脚步,悄悄观察他。
桑若大师笑了:“你看我做什么?”
谢九尘看见他破旧的衣衫,杂乱的头发,熟练地从怀中摸出一些银两,放到桑若大师的手中,道:“请你拿去用吧。”
桑若大师:“……你以为我在乞讨?”
谢九尘道:“非也,是我在乞讨。”
“哦?何有此说?”
“我在向你乞讨一份心安。”
桑若大师哈哈大笑,他观察着谢九尘的面相,道:“有缘再见。”
谢九尘觉得此人的气质与众不同,不似乞讨的,也不像修佛修道的,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气质,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但谢九尘听到有缘再见的时候,也并未多想,对桑若大师点头致意后便离开了。
谢九尘回家之后,却惊诧地发现,桑若大师正坐在大厅上,和自己的父亲谈笑言欢。
谢孺年道:“哎呀,我儿回来了。九尘,快来,这是爹娘的挚友桑若大师。”
“娘的挚友”这四个字,让谢九尘心中一动,他走上前去:“桑若大师?”
桑若大师笑道:“我们已经见过了。”说着,他将谢九尘塞了自己些银两的事情说了出来,谢孺年哭笑不得:“他这是把你当乞丐了。”
“不,他说他才是乞丐,他在向我乞讨一份心安。”
两个长辈笑得开怀,谢九尘便坐在一旁,安静地等待他们笑完。他们取笑自己,他也不会觉得尴尬,反而跟着扬了扬嘴角。
桑若大师看着谢九尘,道:“我今天看见他的时候,便觉得他长得很像……果真是你俩的孩子。”
“是啊,你一走就是这么多年,现在才第一次看见九尘。这回打算在花溪城住几日?之后还走吗?”
“不走了。”桑若大师道,“之后我要回千万峰上去,在山上住个十年再说。”
“先是云游四海十几年,后又隐居山峰十几年。得亏我了解你的脾性,不然定觉得你是个怪人。”
“你了解我的脾性之后,不觉得我是个怪人了吗?”
“不,我觉得你是个奇人。”
两人相谈甚欢,谢九尘插不进话,便安静地听他们说。但很快,话题就转到他的身上了。
桑若大师转过头来,问谢九尘:“九尘,你要不要跟我到千万峰上去?”
“什么?”谢九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谢孺年也愣了,道:“什么?让九尘跟你上山?”
桑若大师先对谢九尘道:“你有悟性,跟我到千万峰上住十年,更能磨炼你的心境。千万峰上有千万藏书,珍稀生灵。你若想读书,你来找我,我可以教你,你若想要自行探索,我给你自由。怎样,要不要跟我走?”
十年,对于刚满十五岁的谢九尘来说,真是一个漫长的数字。可桑若大师所说,确实天大的诱惑。他与寻常同龄人的志向确实不同,他志不在吃喝玩乐,更不在功名利禄,他想要更广阔的天地。千万峰,更有千万气象,这是谢九尘向往的地方。
但,他若一去十年,谢孺年独自留在花溪城中,该有多孤独?
谢孺年看见他的眼神,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微微笑道:“不必考虑我的想法,只要你高兴,我就心满意足了。你若因为我而犹豫踟蹰,我反而会觉得是我耽误了你,九尘,放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