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里点着灯盏, 灯盏里的烛火被吹进来的风扑的摇曳不止。
沈默略一抬眼, 瞧见立于右侧方桌前的晋拓洵, 他穿着白色鹤氅, 里面着一袭青衣,腰间依旧别着那支玉笛, 玉笛尾部仍悬挂着红穗子,看红穗子的颜色与质地, 应是新的。
毕竟十五年的时间,再好的东西也经不住时间的流逝。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 晋拓洵抬眸看向她, 与她的视线交汇, 他似是没有休息好,脸上有些疲倦之态, 眉峰间冰冷淡漠, 沈默从他的眼里隐约感觉到了一种身处千尺寒潭的冷意。
晋拓洵朝她略一颔首,便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驿馆外传来车轮滚滚的声音,沈默看向外面, 一辆奢华的马车从夜色中快速而来, 直到驿馆外才停下。
马车上的小太监摆好脚蹬, 打开马车门,对立面的人恭敬道:“廖公公,到了。”
廖公公从马车上走下来,穿着黑白相间的绸缎袍子,头上绑着一条白布,人已至中年,鬓边已有了几缕白发。
韩络朝他拱手道:“廖公公。”
廖公公“嗯”了一声,“西凉国长乐公主接旨。”
沈默眉心不着痕迹的轻蹙了下,她双手轻提裙摆跪下,同时,驿馆内外,包括韩络也跪在地上,唯有宗禄与晋拓洵是双手交覆于身前行礼。
廖公公看向他们,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宗禄率先开口,“廖公公,我乃西凉国司礼监掌印,边上这位,是西凉国当朝丞相。”
这两人的身份在西凉国都是举足轻重的,此行北凉,是作为使臣送长乐公主的,确是不用跪。
廖公公收回视线,看向沈默,“陛下口谕,西凉和亲公主酆时茵,温柔娴雅,性情纯良,着即册封为明妃,入住景明宫,然,因太后殁了,百天内不得操办婚嫁仪式,不宜入宫,即日起,明妃暂居淮王府邸,待百日后,入住景明宫。”
廖公公笑道:“明妃娘娘,您起来吧,待会由韩统领送您去淮王府。”
沈默站起身,敛了眸底复杂的神色,只道了一个字,“好。”
入住淮王府……
沈默松了一口气,她正愁进宫后如何应对老皇帝的宠幸,如此一来,倒是为她拖延了一些时间。
百日时间,够她想一个万全之策离开北凉了。
廖公公原坐着马车赶回去了,宗禄单手撩袍坐在凳子上,他今日穿着玄黑色的锦袍,袖袍上用金丝线绣着菱形暗纹,轻挥了下袖袍,慵懒的靠在椅背上,“韩统领,淮王可是你们北凉的二皇子?”
韩络道:“正是。”
北凉二皇子?
这十五年于沈默来说,只是弹指间挥去而已,因此她对十五年前北凉皇室的事有些记忆。
若是以现在的时间来推算,那便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当时正得圣宠的璃妃产下一子,这位皇子深受北凉皇帝的宠爱,可后来不知出了何事,璃妃被打入冷宫,而那位尚不足一岁的皇子不知所踪。
因原主酆时茵长居皇城,对外界的事不曾关注,是以,她并不知这位淮王是不是二十六年前,那位曾经丢失的二皇子。
她无法向韩络问这件事,一是她现在年仅十七,二十六年前的事于她来说,太过久远。
二是,与她无关。
沈默走出驿馆,看了眼远处巍峨城门,遥远望去,城门之上的三个字极为显眼。
——临安城。
眼下这时辰,已快卯时末了。
韩络的队伍走在前方,马车行驶在中间,后方则是西凉都卫军与巡监司司卫军。
宗禄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雪花纷纷,一会儿的功夫已在他身上落了一层白。
晋拓洵咳嗽了一声,骑着马跟在马车的另一侧,寒风刺骨,顺着袖口往里面钻,如牛毛针刺入皮肤,带着阵阵麻木的疼痛。
那只带着兔毛手套的手掌拂过穗子,穗子上的流苏顺着手指流畅划过,鲜血的红与雪色的白相撞,再一次让他想起,那一晚小默心口插着的两支利箭。
当时的她一定很疼。
他痛恨自己没有一身好武功,痛恨自己不够强大,未能护住心爱的人。
这十五年来,他拖着这幅残破的身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替小默手刃了酆氏皇族,用他们的血来祭奠小默的亡魂。
队伍已经驶入了临安城,因天还未大亮,是以,街道上的人寥寥无几。
走了有一个时辰,终于抵达了淮王府。
马车里燃着炭火,暖盈盈的,乍一走出马车,寒风吹在身上,冷的沈默暗暗打了个哆嗦。
淮王府离皇城较近,遥远望去,巍峨宏宇的皇城在渐亮的天色中散去了神秘感。
淮王府的钟管家与一众下人一早便候在府外,见沈默走来时,他们纷纷行礼,齐声道:“奴才们参见明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