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沈默的眼睫轻颤了几下,缓缓张开,肩上的疼连带着整只手臂都烧呼呼的疼着,唇齿间还残留着一丝苦涩的药味。
方才在她昏迷期间,应是被人喂了药,却不知是幼容还是谢勋?
见幼容掌好灯转过来时,她又阖上了双眸。
现在她并不想说话,满脑子都是繁杂的思绪与沉闷的压抑,犹如一座山,重重的压在心头上,连喘口气的间隙都不曾有。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原以为今日过后,海阔天空任她翱翔,却不曾想,皆是虚妄。
其实在跟着睿王驾马回来的路上时她便醒了,只是一直在装晕罢了。
她在想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在想,日后又要被困于景明宫,面对着深宫的红墙砖瓦,该如何走下去?
在帷帐里,老皇帝问谢勋时,她借机席医官的无意之举假装醒来,向老皇帝说了毫无破绽的此局。
她怎会不知,老皇帝不会信,在场的人都不会信。
而她说的,不过是给老皇帝一个平息怒火的台阶,只要她没死,北凉和西凉谈和的盟约便不会废。
沈默算了下日子,似是想到什么,睁开眼问道:“幼容,母后可回信了?”
按理说,她之前给陆鸢写了一封信,信上所说,宗禄对她下药,解药只有宗禄才有,且还将酆时茵贴身所带的金镶玉锁链一并送到了陆鸢手中。
为的便是,陆鸢看在她性命危优的份上,不能对谢勋动手。
幼容被沈默突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见她已醒,悬着的心才落下,连忙回道:“回公主,送信的都卫军还未见回来。”
“对了”幼容又道:“奴婢算了下时间,他也该回来了,或许是我们这两日在猎场,他回来时我们并不知晓。”
沈默望着帷帐的上方,肩上的伤口疼得厉害,眉心都忍不住皱在一起。
若是陆鸢那边没有信,她还需得再写一封,让陆鸢想法子,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回一趟西凉。
外面起了风,大风吹卷着雪沫子飞舞溅落,地上的积雪在摇曳的烛光下闪烁着点点亮色。
今晚帷帐里的人大多都辗转难眠。
皇后是,宁贵妃亦是。
宗禄站在帷帐外,靠在柱子上,双手搭在腰间的暗扣上,似是不觉得冷,微仰着头望着黑沉的天际。
后方隔着一处帷帐。
杭奕与陈禹各守在帷帐外的两侧,两人的手搭在剑柄上,时不时的看一眼帐帘。
自打明妃回来后,二爷一直坐在里面再未动过。
外面都是各处势力的暗线,都在盯着明妃的帷帐,等待那一丝渺茫的不可能。
挨着淮王的帷帐,倒是不停的响起脚步声,侍卫接连端着一盆盆热水走进走出的。
常年跟随着睿王的贴身护卫白书,手中抱着睿王狩猎时穿的衣袍,丢在外面的火堆里,露在外面的衣袍边角可见鲜红的血迹。
帷帐内生着炭火,睿王坐在浴桶里,盈盈热气徐徐上升,帐内点着香炉,袅袅而生的香雾驱散了他鼻尖的血腥味。
那股令人头皮发麻,又忍不住想要呕吐的血腥味折磨了他一路。
白书走进帷帐时,又听主子吩咐:“再添些热水。”
白书颔首:“是。”
……
因为明妃受伤,原本计划着今日就启程返朝的事耽搁下来,挪到了明日。
应是都怕与她牵扯上关系,这一日她躺在帷帐里,竟是没有一人敢来看一看她。
那些大臣的家眷,都巴不得躲得远远的。
宗禄始终待在帷帐外,不曾踏进来一步,好似就是在给皇帝做戏看。
酉时末,暮色幽暗。
外面传来了廖公公的声音:“陛下驾到。”
外面几道恭敬的声音落下时,帐帘掀开,老皇帝绕过骏马驰骋图的四扇屏风走进来,身上的龙袍带着外面的寒气,靠近沈默时,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皇帝撩袍坐在榻边,见沈默想要起身行礼,便抬手止住她的动作,“明妃身子有伤,不可大动,行礼就免了。”
沈默听话的没动,面上淡笑,“谢陛下。”
她微垂着眼眸,避开老皇帝毫不遮掩的打量目光,心底不禁有些膈应与抵触。
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男人,怎地就不知道静一静心?
“明妃感觉今日如何?”
皇帝托起沈默的右手搭在掌心,手掌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少女的肌肤确是细腻光滑,手指莹白如玉,指甲修剪的干净漂亮。
想到在猎场时,明妃一袭黑红色劲装,骑在骏马上,迎风而行,英姿飒爽,宫里任何一位妃子拿出来与之比较,都要逊上几分。
沈默只觉得右手难受得紧,尤其是老皇帝的掌心像是带了刺似的,扎的她头皮都跟着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