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一个人做戏能做足两三个月之久,最多也就一月有余便暴露了真面目。
还是说,这位大人隐藏的比旁人更深?
回到行君阁,谢勋趁书童为他们摆放书笔时,走到谢章跟前,低声道:“谢章,你方才不该躲的。”
谢章冷眼看了眼他,见他一副傻头傻脑的模样,冷嗤道:“管好你自己吧!”
他取下别在腰带里侧的匕首,听着谢勋在身后低声嘟囔,还在责怪他方才躲开大人的行为不好。
“你知道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在哪里吗?”
谢章转身看向谢勋,谢勋闻言,将叠好的外袍放在床榻边上,转过身看向他,指了指肚子,“这里是我们最软的一部分,去年被姑姑踹了一脚,疼得我在地上躺了好久才好一点。”
“不是。”
谢章拿着匕首的手抬起,匕柄轻轻的碰了下太阳穴,瞳眸微眯,眸底里暗暗翻滚着汹涌的恨意。
“是头,所以,以后别轻易让人碰你的头。”
他曾经亲眼见到一个孩子被东坞国的奴隶捏碎了头骨。
“大人也不行吗?”
谢勋弯头询问,方才大人温柔的揉着他的头,就好像他从未谋面过的父亲一样。
谢章敛眸,冷冰冰的吐了一句,“谁也不行!”
“哪怕是最信任的人,甚至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也会拿着最锋利的刀,站在后背,趁你不防时,狠狠地捅进你的身体里。”
谢勋看着谢章说完后,见他又将匕首塞进了腰带内侧里,转身合衣躺在榻上,用后背对着他。
想起那些将娘亲无情的赶出家门的祖父与姑姑们,谢勋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娘身子弱,病死在了寒风大雪里,他曾跪在祖父与姑姑面前,乞求他们埋葬娘,可他们张口闭口骂着娘是大克星,他是小克星,将他打出门外。
若不是大人出手相救,或许他也会死在那场大雪里。
屋内灯火摇曳,烛光的影子倒映在门上,明明灭灭扑闪着。
长孙史坐在房间对面的长廊下,拔掉酒壶口的塞子,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酒,酒顺着嘴角滑向脖颈,沿着突起的青筋而下,打湿了衣襟。
他用手背粗鲁的擦掉嘴角与下额的酒,看向紧闭着的房门,以往微醺的眸子此刻无比的清明,瞳孔深处压抑着难以遏制的痛苦。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到了用膳的时间,谢章与谢勋收拾妥贴后,与长孙史一同前去落梅堂用完膳。
在他们踏进落梅堂时,闻终前来,告诉他们二人,“大人说了,让你们先用膳,用完膳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去京府书院,他还有些公事处理。”
“是。”
二人齐齐应声。
闻终转身走回浮云轩,自从大人回府将自己关进书房后便一直没有出来。
初春夜寒,书房里仍燃着炭火。
沈默坐在太师椅上,手中还拿着那张烫手的宣纸,宣纸上的一笔一字都恨不能让她照着晋拓洵的脑门狠狠地踢上两脚。
这阴孙子起的法子是真真的‘好’啊!
沈默翻来覆去,又将宣纸上的法子细细琢磨了下,复而起身走到炭火盆前,将烫手的宣纸扔进炭盆。
宣纸在空中飘飘浮浮,最终落于烧的通红的火炭上,火苗瞬燃,又在眨眼间湮灭,宣纸已化为灰烬融于炭盆中。
沈默捏了捏眉心,长长的叹了一声。
离太子的大婚还有五日,她深知拖延不得,可晋拓洵的法子太过阴损,而她又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想了许久,沈默终是走到案桌前,拿了一张干净的宣纸,提笔写下两个字。
——考虑。
她并不擅长用毛笔,为了模仿原主的笔迹,她每每夜晚偷偷练习,写的虽慢,但颇有成效。
是以每次提笔写字时,她总会用最简洁的话标记。
沈默将宣纸装进信函里,唤了闻终进来,将信递给他,“送到晋相府中,亲自交给晋拓洵。”
“是——”
“交…交给谁?!”
闻终猛地回过神来,错愕的看向沈默,仿佛一幅见了鬼的模样。
自从六年前大人不与晋大公子来往后,也不许下人们再提起晋大公子的名讳,京都城也开始传言他们二人许是闹了矛盾。
久而久之,六年过去了,从大人口中乍一听到晋大公子的名讳,闻终险些没有回过神来。
“晋—拓—洵”
沈默眉尖轻轻挑了一下,指尖夹着信函晃了下,“还要本将再重复一遍?”
“不用!”
闻终快速接过信函,转身快步离开,临走时竟忘了关上书房的门。
丝丝缕缕的寒风顺着半开的空隙扑进来,卷起了沈默湖蓝色的袍角微荡,也吹散了她眉心间那缕浅淡的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