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时,并未见晋拓洵进来,仍站在长廊,只是转过身面朝书房。
晋拓洵淡声道:“我来只想请淮王帮个忙。”
褚桓丢掉帕子,走到案桌前撩袍坐下,语气寡淡,“何事?”
“四日后的皇家春猎,我想一同参与。”
晋拓洵握拳覆在唇边,止住从喉咙深处传来的痒涩,可还是有低低的咳嗽声从细缝中溢出来。
褚桓眉峰微蹙,“本王没闲心听晋相说笑。”
晋拓洵放下手负在身后,束带间别着翠绿的玉笛,玉笛上佩带的红穗子被长廊的风席卷浮动,愈发衬得那双清朗温润的眉眼如高山雪顶的一抹白,温润的外表下,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他淡淡一笑:“本相若是不去,明妃必有性命之忧。”
褚桓冷俊的长眉骤然一凛,深黑的眸也陡然浮上了狠戾之色,“荆亓颛还未死心?”
晋拓洵平静道:“明妃一日未行封妃大典,就一日是西凉的长乐公主,酆笠梌重病昏迷,朝堂局势倾倒陆鸢这边,陆鸢本就疼爱酆时茵,若得知她死在北凉,定不会罢休,届时荆亓颛前往西凉与陆鸢联盟,以北凉的兵力,如何抵挡的了两国的兵力?”
见褚桓神色冷静,晋拓洵似是想到什么,忽的低笑,“本相竟是忘了一点,当年沈家覆灭后,其沈家背后的二十万大军也在一夕之间不知所踪,想来,她应该交给你了。”
晋拓洵忽然间觉得眼前这位淮王不似他所想的那般深沉,为之更甚。
当年离开西凉时,他仅十一岁。
一个孩子,在十五年的时间里,暗中养着二十万的沈家军,又一步步在北凉稳住势力。
且不说旁的,单是二十万人的藏身之地与每日的吃穿用度都是一笔不菲的开销,他能做到不为人知,这世上怕是很难再找到其人。
晋拓洵低下眼帘,“我本意是要倾覆西凉,可我的时间不够了……”
他等不到那一天了。
褚桓面色平静,“为何又要救她?”
晋拓洵取出玉笛握在手里,指骨勾勒着红穗子,声音苍凉若海,“她为沈家做了不少事,顶着小默的身份为其复仇,临到死都未放弃沈家,这样的人,不该死。”
他看向褚桓,朝他行了一礼,“我在此恳求淮王,在我走后,替我倾覆酆氏皇族与陆氏一族,晋某泉下有知,感激不尽。”
晋拓洵躬下身,眉眼里是前所未有的释然。
褚桓起身走出书房,伸手扶着晋拓洵的手臂,嗓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承诺,“谢章应下了。”
他说的是谢章,而不是褚氏的皇室之姓。
晋拓洵心中了然。
贺五站在一旁,始终低着头,搭在剑柄上的手紧紧攥着,因为用力,手心边缘失了血色。
杭奕听得云里雾里的,直到晋相与贺五走了他都没回过神来。
“今日之事,在明妃跟前露出一个字,拔了你的舌头。”
褚桓撩袍坐在椅上,拿起公文看着。
杭奕吓得虎躯一震,忙躬身道:“是!”
书房里并未掌灯,房门开着,外面的亮色照进来,卷着寒凉的风拂动着那一抹袍角。
褚桓虽看着公文,可心思却在别处。
当年离开将军府时,大人交给闻终一个盒子,里面放着的便是那一枚玉佩与号令二十万沈家军的虎符。
他们一路北上,中途不断的遭遇刺杀,而那些人皆是想要了他的命。
只因——那个女人不想让他回来!
褚桓猛地闭上眼眸,将黑沉的狠戾堙灭于瞳眸之下。
为什么……
一个母亲可以对自己的孩子狠到这种地步!
让他自出生后就受尽欺辱,不足一岁时将他扔出宫外,任他自生自灭。
褚桓合上公文,起身走到房外,冰冷的寒风击打在门面上,越冷的天,他的心也便越冷。
八年的颠沛流离,八年的痛苦遭遇。
长孙史带着他逃了八年,躲了八年,最终还是没能躲过。
他被韩常林抓住,本是一刀杀了他,是那个女人传信给韩常林,不想让他死的太过轻松!
韩常林把他送给林斘之,将他关进东坞国奴隶的囚车里,押送西凉京都城的京司狱,让他在里面被折磨死。
最终是大人救下他,让他结束了八年的痛苦煎熬。
那日她与晋拓洵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于他来说,她是否是沈默他都不在意。
只要她还是那个人。
是十八年前救下他,悉心养了他三年,又因他而起,战死在将军府里的那个女子。
……
这几日的天都是乌沉沉的,似是要下雪,可乌云罩天,却是不见半点雪的踪影。
明日就是春猎了,是以,今日便要提前出发,赶到下午时能到达围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