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郑芬的慈母心肠。
向云蔚接下了钱,答应她:“你放心,两个孩子在我这里不会吃苦。但有件事你得跟我说清楚,嫂子这钱拿来的,和你身子是不是有关系,怎么咳成这样?”
郑芬又咳了两声,低声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了向云蔚:“这钱是我私下纺石棉线赚的,咳嗽……咳咳咳……咳嗽不要紧,我拿了工钱给自己缝一个口罩,下回带上口罩就没事了。”
向云蔚一听“石棉线”眉头就皱了起来,立刻说:“不行!”
郑芬被她吓了一跳,忙解释:“也是我这几天着凉,那东西也没什么可怕的,村里好些人家也偷着做呢……”
“不行!这东西做久了伤肺!落下的病是跟一辈子的!”向云蔚很坚决。
她对石棉线的了解来源于上辈子。
湖春酒楼有个白案师傅的母亲就是因为纺石棉线得了尘肺病死了,白案师傅每回说起这事来都会哭。说到母亲临走前一口气都喘不匀,为了不拖累家人选择喝农药自杀,一米八的大汉蹲在地上哭得鼻涕眼泪一把。
手工纺织石棉线在五十年代是许多农民和城镇居民的重要收入,也许在向家村这样贫苦的地方曾经被人们看作是摇钱树。石棉线并非是棉,而是一种硅质矿物的纤维,在工业上用途很广,所以石棉线的利润极高,但是相伴而来的危害也极高。尤其是在农村,绝大部分是手工劳作,像郑芬这样就是用纺棉花线的纺车纺石棉线,就算戴上自制的土布口罩也不能做到有效防护。
纺织过程中的石棉尘会超过国家卫生标准的几百倍,长此以外手工纺织石棉线者大多会换上石棉尘肺。得了病的人轻则咳嗽、气短,重则呼吸困难,极难治愈。
但随着国家对石棉尘的危害越来越重视,早已经出台文件,从上到下禁止石棉制品单位向农村和城镇居民噫哗安排手纺加工石棉线。向家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偷偷进行手纺石棉线。
向云蔚语气坚定:“既然村里还有其他人纺线,你也看见那些长久纺线的人身体变化了。而且这东西是‘一人纺线,全家受害’,嫂子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想。”
“不,不影响孩子,”郑芬连连摆手,“我是干完农活,偷着去邻居孙大娘家里纺的。”
“你熬坏了自己身体,孩子们将来没了娘就能好过?!我就问你,孙大娘现在身体怎么样?”
郑芬垂下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向云蔚拍了拍她的肩膀,决定拉她一把。一个愿意为了孩子燃烧自己的母亲,值得被拉一把,也能够信赖。正好自己也需要一个帮手。
于是她开口道:“嫂子,我不是不让你去找活干,只是不想你做这种伤害身体的事。我这里另外有一个活,你来帮我卖米花糖,别再去纺石棉线了。”
“卖米花糖?”
“对,卖米花糖。我昨天去镇上试过了,就在电影院门口,才一会功夫就卖了两块钱,这还是没有多的米花糖了。保守估计,一天能卖上四、五块钱。我给你按抽成算,每卖出一块钱,你抽一角。一个月下来,肯定挣得比五块钱多。”
郑芬眼睛都睁圆了:“一个月能卖一百多块钱?!”
“我有八分把握,”向云蔚说,“你如果答应,明天跟我去镇上卖一趟就知道了。”
郑芬立刻点头:“愿意,我当然愿意!”
第二天,向云蔚和郑芬背了三斤的米花糖进城,来到解放电影院门前。两人才落脚,有人就先上来打听是不是昨天进城卖米花糖的人。
“我昨天买了两根,香得不行!才开场就吃完了,被我对象催着在电影半当中跑出来卖,结果就找不着你人了。”
然后在郑芬吃惊的目光中,向云蔚开门就卖出了六根米花糖,收入三分球。
向云蔚一边收钱一边冲郑芬说:“嫂子,现在你信我了?”
郑芬埋头给客人包米花糖,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等再有几个客人上门来,她脸上激动的绯红逐渐扩大,也鼓起勇气放开了嗓子。
声音颤颤巍巍又坚定地吆喝起来:“米花糖嘞!又香又甜的米花糖嘞!”
从日落西山到满天星辰,在六点半的《闪闪红星》放映前,三斤米花糖全部兜售一空,一共卖了十二块钱!
向云蔚当场就数了两块钱塞给郑芬:“咱们的米花糖小买卖就算是正式办起来了!开门第一天,凑个整数图吉利,以后发大财呢!”
郑芬激动地说:“小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大功告成,姑嫂二人携手回家。出城前,向云蔚特地拐去邮局门口,往信箱里投了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