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头李说着,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好似真的要活活拧断这书生的喉咙。
书生悄悄退后一步,咳了一声道:“实不相瞒,你拿走的米和炊饼就是这屋子里最后的粮食了,你要是杀了我,明天还是没有饭吃,不如留下我,让我明天去城里卖几幅字画,用卖画的钱买一点粮食回来。”
他面不改色,侃侃而谈,“东街的李家娘子卖的豆腐也不错,可以买两碗回来,还有醉月楼的酒酿鸭子,胭脂鹅脯,最好配上门口那家早点铺里的肉包子一起吃。”
癞头李听得咽了咽口水。
他退回去,拿着装了米和炊饼的包袱,又拿走了窗户上的药瓶和布衣,两只碳火似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书生。
书生不卑不亢地跟他对视着,道:“阁下可明日再来。”
癞头李走了,第二天来时,书生果然准备了一桌的好酒好菜在等他。
第三天、第四天,癞头李都来了书生这里吃饭。
第五天,癞头李求了书生,希望可以留下,做他的仆从。
后来孟章总是笑道,自己是靠一顿饭留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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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书生、恶仆和狐狸
跟在书生身边,癞头李也渐渐知晓了他的一些事情。
书生姓孟名章,中过科举,做过官,因为住在山顶的狐女辞了官,来这山脚下隐居,穷得每天连粥都喝不起。
癞头李名义上是他的仆从,但从不跟孟章用主仆相称。
两人相处起来更像朋友,孟章性格恬淡,癞头李凶狠蛮横,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竟然也在这小小的木屋中相处融洽。
癞头李来了这里之后,会进山打猎,也会用竹子编织一些筐和篓,让孟章拿去城里卖钱。
赚了钱,癞头李想买醉月楼的酒酿鸭子、胭脂鹅脯吃,孟章不想吃鸭子鹅脯,只想买更多的纸笔。
他是主人,只好他说了算。
一叠叠的白纸买回来,孟章却拿它们糊了灯,一盏盏的孔明灯飞出去,转眼就烧了个干干净净。
癞头李觉得孟章不是在放灯,而是在烧钱。
终于有一天,在孟章糊灯的时候,癞头李忍不住问他,那山上的狐妖长得是有多倾国倾城,才让孟章见了这一次面就念念不忘。
孟章认真想了想,回答他道:“狐女身量纤细,双眼妩媚动人,雪白的毛皮没有一点杂色,从头到脚都白如霜雪……”
癞头李越听越不对,道:“这是一个人?”
孟章奇道:“这不明明是一条狐狸吗?”
“我是问你狐女,狐——女!她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人身是长什么样!”
孟章笑了,“我也不知道狐女的人身是什么样,我没有见过。”
癞头李更奇怪了,“那你是对条狐狸一见钟情?”
孟章糊好灯,点燃松脂,孔明灯被风吹起,飘向广袤深邃的夜空,他看着越飘越远的灯,瞳中映着一点明亮的火光,淡淡道:“不见狐女,怎去高山。我要离开朝廷,总得要一个理由才行。”
“你不想做官?”癞头李觉得不可思议,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做官呢?做官多威风,他生长的那个小小村落,村人们哪怕是见了县衙里一个征税的衙差都要战战兢兢。
孟章只是笑了笑,道:“人与人之间,总归是不一样的。”
癞头李口头上不说,不过心里暗自认为,孟章这人,还是有一点毛病的。
他有烧伤,孟章脑子又出了毛病,这么看来,他们两个还是很适合做朋友的。
山中不知岁月长,年年光阴似流水。
一转眼,孟章和癞头李就在莲花山山脚下度过了四个年头。
山中人迹罕至,他们住的地方又偏僻,一年到头都没有多少人来。癞头李又是逃犯身份,每次进城买卖货物都是由孟章前往。
癞头李一生从没有过如此平静的生活,百无聊赖之下,就打起了山上的雪莲和狐女的主意。
这也是他一生最后悔的事。
他原本只想见一眼狐女,再摘下一朵雪莲,换到钱后能买更多醉月楼的鸡鸭,能多买一些纸笔。
他原本只想,他能平平静静在那个小木屋中,一生侍奉孟章到死。
他离开木屋,前往山顶时,还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爬到山腰时,就起了大风,下起了雨。
再往上去,飘的就是鹅毛般的大雪。
癞头李冻僵在雪地里,感觉自己的四肢一点点冻成了冰块。
不知过了多久,在癞头李以为自己快要就此死去时,感觉一个人影把他从雪地里刨出来,拎着他的衣领拖着他走。
他迷迷糊糊地往前望了一眼,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背影,她有一头长及脚踝的雪白长发,走过雪地上,没有留下任何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