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若是不嫌弃,那臣就住到春后,陪着陛下赏花。”
“这样最好,深得我心。”
一边给出橄榄枝,另一边亦接得丝滑,看来对方早有留下的打算,这个春天只怕不太平。
段殊竹小坐了会儿便离开,没有回热闹的麒麟殿宴会,带着李琅钰直接进入后宫,绕过大雪覆盖的雪兰湖,一路来到兴庆殿前。
看守小兵不认识,但辨得出衣服品级,尤其是看到皇帝身边的李公公却对着位面容年轻公子畏手畏脚,也知来者身份尊贵。
两人点头哈腰,请进去才晓得是枢密院主使,顿时吓得脸色青白。
段殊竹独自来到斑驳的朱红大门前,瞧见厚雪积在高高门槛边,遮住了一旁的碎瓦残垣,他笑了笑,伸手推开门,抬腿走进去。
轻车熟路,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来。
大厅内几乎没有任何陈设,地面却依旧光可鉴人,迎面是座山水青枝的屏风,后面有人席地而坐,正在一页页翻着书。
破旧窗户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那屏风也颤颤巍巍,似要跌倒。
段殊竹站在屏风外,抬眼环顾四周,房檐屋角悬挂着蛛网灰尘,没有宫女和太监的帮忙,高处很难清理,但双手可触之处都异常整洁。
脸上的笑荡得更开了,绕有兴致地问:“供奉好心性,禁闭之中还把自己的日子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
对方没吭声,对他的到来半点儿也不意外,还是段殊竹慢悠悠绕进去,一眼瞧见四角磨破的案几上是盏陈旧油灯,底下放着几本书,俱是佛经与道经。
“难怪啊,苏供奉修身养性呐。”
对方还是不搭话,一下下翻着《道德真经》,漆黑长发半落在双肩,身上的青灰色道袍随风飘荡。
段殊竹也不急,依在屏风边笑盈盈,“若论起道家经典,或许拙荆①可以探讨一二。”
翻书的手顿了顿,微微侧过脸。
“你们很久没见了吧?”段殊竹依旧笑嘻嘻地问:“她也总惦记你。”
夕阳西下,冬日彩霞映在大雪地,照得窗户上全是白光莹莹,一抹红晕染在天地间,旋出的光圈落到大殿内,落到两人身上,拉长了修长影子。
一坐一站,却同样身形如松,俊秀挺拔。
沉默好大会儿,坐着的人才缓缓开口,轻声问:“冷瑶,她好吗?”
段殊竹忽地笑出声,对面这个人——苏泽兰,他太了解,冷血到连生父都能弑杀之人,居然也会问别人好不好。
他不屑地哼了声,语气一沉,那份枢密院主使独有的威严与冷酷又显出来,“好弟弟,冷瑶这个名字可不是随便能叫,她如今是我的妻子,你至少要称一声嫂子。”
对方冷冷地:“弟弟遵命,那请问一下兄长,嫂子近日可好吗?”
作者有话说:
①拙荆:妻子。
第6章 雪落长安
夕阳落了,落在苍茫大雪之间,天边一下子暗淡下来,鸟雀无声。
唯有殿檐下悬挂的占风铎叮铃铃响着。
段殊竹依然靠在青枝屏风边,目光落到陈旧斑驳的绣花间,垂眸含笑,“弟弟不用惦念,她很好,这几日才来到长安,此刻正在花将军府上。”
棠烨朝的宦官位高权重,与大家闺秀婚配不算奇事,胡肆维家里就养了七八个侍妾,正妻苏氏来自名门,膝下还收了不少干儿子,以段殊竹的地位开个小后宫也不为过。
可他只明媒正娶了一个,前太常寺卿连漱玉的女儿连冷瑶,早年获罪抄家,私逃到九华山流云观避世,期间曾与苏泽兰相识。
段殊竹对妻子十分宠爱,连定居在金陵也是由于冷瑶喜欢幽静之处,后又收养一个女儿,尽享天伦之乐。
今日却突然进宫,前殿已经议论纷纷,苏泽兰也不是傻子,尤其那句冷瑶住在花将军府中,可见准备久留。
只怕风云又起。
但这一切又与自己何干,他不过是个囚禁在此的罪人,恢复了沉默,继续随手翻书。
段殊竹显然还不想结束谈话,苏泽兰是枢密院关起来之人,众人都以为两人不共戴天,其实对方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如假包换。
只是这个弟弟不听话,当年被仇恨蒙了心,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段殊竹与苏泽兰的母亲柳雾眉出身金陵名门,年少时与前枢密院主使李文复相爱,后被迫嫁入段家,生下段殊竹,又与李文复旧情复燃,才有了苏泽兰。
虽然同一个母亲,自小的生长环境却截然不同,段殊竹属于富贵里养大,苏泽兰则漂泊天涯。
这才生出了泽兰心里的恨,哪怕最后段家被抄,段殊竹没入掖庭,他亦不能解恨。
中间种种,又都属于上一代云烟了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