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经来到集市上带着金属武器想和他们交换物品的人类不被欢迎。
他们只能在边缘的摊位,几天都换不到一颗珍珠和半只野猪。
父亲们说,那些冷硬的东西是杀戮。
是不为生存和果腹充满贪念的杀戮。
不绝于耳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的狼族呼嗥,他听见鲛人们的带着海踩在山石上的脚步声,湿答答的甚至还有海水的腥气。
日头这样大,他们一定很难受吧,喊着战斗的号子,充满魔力的声音似乎短暂的震慑了敌人。
随后,又是无止境的奔跑声、厮打声和哀嚎声。
洞中的草药已经掩盖不了外面传来的气味。
狼血的土腥,鲛人血的海腥还有父亲们水腥的味道。
蛇陛不顾一切的挖开洞口的巨石,当他能探出自己的长耳朵,他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
当他能探出整个头颅,外面已经漆黑一片。
像他被带到这里时那天一样,天上没有月亮。
没有月亮的日子也会有鲛人的歌声和狼族的嗥叫,这里的夜晚从不会安静,也不会让任何生灵感到孤独和恐怖。
可是此时,夜幕漆黑,无风无浪,远远的海上传来老年鲛人的呜咽,山涧是狼族垂死挣扎的喘息,空气中是血腥弥漫的味道。
山上不再是肆意奔跑的狼族,海中不再是逐风破浪的鲛人,自己的父亲们不再在最高的悬崖上看着欢乐歌唱的子民。
从海中那被深海生物照的璀璨的小岛,到发现自己的遥远的神山,遍地的尸体,是重重砸在地上的狼族和被晒的干枯的鲛人。
两只青蛇大蛇盘旋缠绕,挡在离敌人最近的地方,他们至死也没有分开。
蛇血染红了那些刺进他们身体里冰冷的金属兵器,他们还有一个孩子,静静的舔净他们已经干涸的血液,让他们保持清洁和碧绿。
蛇陛孤独的走在他的国度里,看着遍地的尸体,辨认着他们的身份。
是陪自己在草地上抓刺猬的半大狼,是教授自己如何猎食鸟类的老狼,是和自己一起长大从山坡上滚到海里的狼族兄弟。
是干瘪到已经面目全非的鲛人。
他带着海星和贝壳的装饰,这样美丽的头发是属于带他抚摸海豚的青年鲛人。
他身材魁梧,体型优美,歌声中总有许多新奇的事物,他曾经把天上的星星比做海中的珍珠。
在鲛人族中,有许多的姑娘把他带回自己的巢穴,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长大后一定也是勇猛的黑麟鲛。
可他现在流干了紫色的血,在太阳下晒的像一只鱼干。夜晚没有再唤醒他,他再也不能开口唱歌。
蛇陛爪子上的长毛沾满了族人们红色紫色的鲜血。
平日里总有狼族和他蹭着毛茸茸的脑袋,再为他舔毛,也有鲛人把他带到海边,采来海绵和海藻为他清洗毛发,月光下抖落身上的水珠,父亲们会为他喷洒蒿草制作的香水。
他是漂亮优雅的王子,狼族和黑鲛公认的美少年。
再也没有谁为他清洗皮毛,爪子上的血液混着泥土、草屑,粘着毛发变的肮脏污黑。
还有刺鼻的腥气,当他头脑发胀。
他跌跌撞撞又近乎疯狂的奔跑在堆满尸体的疆域,径直奔向父亲们喜欢遥望大海的山崖,对着没有月亮的漆黑天空发出了苍狼般撕裂的嗥叫。
月亮为他撕破了夜幕,月光之下是他光洁的皮肤和褪去的毛发,直立的身体像鲛人一样双腿着地。
他轻轻抚摸自己脸庞,四肢,和身躯。
没有了皮毛,尾巴,唯独长长下垂的灰色耳朵还在。
他举起自己的手,对着天幕上快要掉下来的满月。
五指分开,指甲平整,不是小狗一样带有长毛的爪子,也不是鲛人便于划水指缝间连着蹼和鳞片的双手。
他这双手是和人类一样的双手。
他可以用这双手捣药配药,可以灵巧的使用石器工具,可以用这双手冶炼金属,可以抚摸他的亲人朋友。
可他们却已经全部死去。
留给他冰冷的身体和干瘪的尸体。
高高的松树上是来不及哭泣的黄色毛团,他们与死去的灵魂打交道,此时却被眼前尸横遍野的惨状吓得瞪圆了黑色的眼睛。
月下松间鼬,是这个国度里陪着他唯一的生灵。
杀戮遍地,动物本能的逃离了这个血腥的战场,唯有这种毛绒绒的黄色小动物被找不到方向的灵魂吸引,他想给他们带路,在步入阴暗的冥界时再给他们一丝温暖的暗黄。
可他们的王子并不会让自己的臣民就此告别山海,踏入黄泉之下,做那些漂浮在空中没有重量的影子。
他的臣民是留着热血无畏的凶猛狼族,是不惧疾风劲浪的残酷鲛人,是保护他和整个家园的勇猛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