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宅时灯火通明,只是大堂不见人,偏室中传来细细人声,容音隐约听到自己名字,好奇心驱使她贴过去听墙根。
里面是三伯父和岑鹤九在商量她身上的毒,岑鹤九的声音压得很低,容音拼命把耳朵贴到门缝上才听到,“……这种事本来就是逆天道而行,下面愿意看在岑氏数百年来的功劳上出手相助,总不好厚着脸皮让人家治一送一。这件事也不存在抉择,我会早日让阿玉把我的意思传达下去,只要她好,我就没有挂心了。”
三伯父开口笑他,“你们才刚破镜重圆,这新的故事还没续上,你就要弃她而去,你舍得?”接下来的话让他语气陡然严肃,“再者,从长远来看,亭修,易晚,东陵他们当初为什么牺牲自己也要把你们几个后辈保下来?你是岑氏最后的血脉,你要是没了,岑氏这一脉可就彻彻底底在世上断了。岑氏断了,容氏能活多久?你不能不为整个道门的未来考虑。”
岑鹤九哑哑地笑:“三叔是在敲打我,应该在死之前给容氏和岑氏留后?留下火种我就可以毫无遗憾地牺牲了,您说这话倒也真是不怕我见怪。我是无所谓,可这是两个人的事,我没有权力替岁弦做决定。而且她现在身体很差,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我不想让她冒这么大的风险,去繁衍一个我连面都没见过的后人。下面神通广大,就算岑氏真的绝了后,他们也不可能坐以待毙看着道门灭了火种。”
三伯父恨铁不成钢地猛拍大腿,“你和岁弦怎么回事,这脑子都长成一根筋,怎么点不醒呢?非要你死我活轰轰烈烈,想翻拍琼瑶怎么的?你就不知道动动脑子,让下面给岑氏留一条生路?亚当和夏娃是怎么留下后代的知道吗?因为他们一起被发配到人间了!知道他们为什么一起被发配嘛?”
岑鹤九怔住,愣愣道:“您什么意思,您不会是说……”
三伯父急得满头汗,干脆挑明了,“你得想办法让岁弦变成岑氏的人,懂了吗!”
岑鹤九被这一通“谈人生”弄得脑子迷迷糊糊,难以回神。他只知道吃晚饭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总觉得一抬头看见容三,就觉得他在对自己暗示些什么,再瞥一眼容音,又总是愧疚之情顿生。中途容三清了清嗓子准备说些什么,被岑鹤九一筷子挡下他刚夹起的回锅肉,瞪了一眼硬是堵回去了。
阿碧倒是被修好了,修得穿金戴银一身贵气,成天嗷嗷着到处跑,炫耀自己拥有了一条金腰带,饭桌上的气氛全靠他一鬼活跃,尴尬的气氛倒也很快就一扫而空。
容三叔吹胡子瞪眼看岑鹤九,僵持了半天,重重叹气——恨铁不成钢。
饭后岑鹤九散了个步,乘了个凉,冲了个澡,甚至还翻了个书,画了个符,保养了一下大宝剑,吃了个饭后水果,就差直接睡个觉等第二天了。
将近十二点,岑鹤九磨磨蹭蹭地开始往容音房间走,半路又折回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带上了一盘提子和两罐养乐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去隔壁推销。
熟悉到铭刻于心的路,今天走起来格外忐忑和艰难。
他踱步到后门,一个晃神,仿佛又看到当年容音哭哭啼啼夺下他手里的刀,然后是容三出来救了他们,幸免于难。再顺着后院往里走,继续回忆往事。
当年那场生日宴举行之前,他喝了一杯茶,是陆雪嫣递给他的。很久之后他才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但是现在人死了,凄凄惨惨一生,再拿出来鞭打也没甚意思,索性烂在肚子里。
除此以外,这路上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有他们幼时的痕迹。原来不回忆还好,稍微一回想,往事就铺天盖地地涌上来,根本无从挑拣。随便摘一件,都是她的笑,她的闹,生气撒娇,坚强独立,从情绪化到心如死灰……
回忆到一半,岑鹤九在院落中站定。抬头望月,弯月澄明,清光普照,却照不进他心里。
放不下啊。始终都放不下。
再一回神,岑鹤九发现原本想带给容音的葡萄,一路上都被他吃完了。
原以为这个点容音肯定睡了,他好自我劝退老老实实回房睡觉,谁知道他远远看着容音房里的灯明明是黑的,走近几步,灯忽地一下亮了。
老宅早就换了电灯,可是这一刻月黑风高,岑鹤九觉得自己像极了踏入兰若寺的书生,狐狸化成的妖在前方等着他上钩,他心知肚明,可是依旧推门进去了。
岑鹤九暗暗骂自己没出息,他不是书生,而是个道士,他怕个屁。
可是回过神来就发现,真正让他害怕的,恰恰是屋子里的狐狸精知道他是个道士,还是义无反顾地引狼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