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血口喷人!”
坐在右侧末端一个圆润的官吏突然跳出来,仿佛是个被击出的槌丸滚至堂边,可禁军不是吃素的,只一瞪,就让他原地站下,浑身的汗已濡湿官袍。
“她……她胡说……我不认识她……”
卓思衡却意外且温和地朝他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漕衙的陈大人了?无妨,勿要急躁,太子殿下在此,还会冤枉你不成?若是这个女子公然诬陷,殿下也不会坐视不理。”
下面的女子白了脸,连连叩头急道:“妾身卑微,如何敢造次犯上!”
“这很简单。”范希亮朗声道,“来人,记下她姐姐的姓名,到陈大人府上搜寻便知,如果她姐姐在,就说她妹子和陈大人都在堂上,等她们团聚。”
领命的当然不是衙差,而是鳞甲都泛着寒光的禁军。
女子脸上露出欣喜和期待,但陈大人却面如死灰,跌坐在地。
他们被关在这里,想和外面通气都难。要知道好些人为了要挟自己从前的妾室,都将她们的家人收在自己府上,以做工照顾的名义,却实为监视的人质。今日如果一个个这样查下去,那便只能有一个结果。
禁军办事如何雷厉风行自不必多说,一炷香时间便自堂后的内门里押回个中年妇人,与地上跪着的妾室一照面,二女立刻哭着抱作一团,姐姐妹妹连声呼唤,卓思衡听得心中凄楚几欲落泪,面上却仍不改色问禁军道:“可是在陈大人府上搜出的人?”
“正是。此女正在厨灶忙作。”禁军答道。
卓思衡再笑着看向已半瘫软在禁军脚边的陈大人,缓缓道:“既然太子答应了,只要她们说得是实话,就教自己选出路,那还请陈大人交出此女姐姐的身契了。哦对了,陈大人为何要送妾室给方珲这个罪人呢?不过这个不急,咱们留待后面再说清楚。来人!请陈大人入内等候!”
他最后一句骤然扬高声调,威赫凛然,气势几乎欲要逼得人到退一步。禁军得令后也不管陈大人是不是还能站起来,只当拖着待宰的猪一般,给他拖走进去后堂谁也看不见的地方,不一会儿,禁军又重新出来原位站好。
女子们都知道,这是真正的机会,于是接下来,整个堂上都是控诉和凄哀的自述,一连十个慕州本地官吏都被禁军拖走出去,连个动静都没有,在场其余人哪怕没有送过方珲内人的官员,也都已是面无血色口唇轻颤,更有人一头栽倒晕在地上。
卓思衡放眼望去,十分满意今天的成功,可他无意中却瞥见站在其余尚未过堂女子队伍最后的一个方大人的妾室不似其他人般面带喜色和希冀渴望赶紧上前,而是沉静地立在原地,沉默地向自己望了过来。
第226章
对视之际,卓思衡见此女无所求也无所盼之目光只是安静看来,与其说观察不如说审视,与其余女子全然不同。在场妾室们虽身着粗布无绣的素衣,却仍是能看出前慕州知州方大人的审美不俗,各个荆钗布裙难掩姿色,而站在最后此女在如此多殊色里仍然极为出众,妍姿绮质却无浮艳俗态,待到她上前时也是不卑不亢仪态端庄持姿而拜。
“妾身叩见太子殿下。”
她不急着说自己的所求,而是沉静等待问话。
太子自然是不会开口的,范希亮代问道:“你姓甚名谁,源自何处,想去何处,都说来看看。”
“妾身无姓氏,方大人称我为姮姬,我想去的地方只要不是阴曹地府而是一条生路即可。”
这话新奇了,卓思衡问道:“是有人威胁你性命么?不必担忧,尽管说来。”
谁知女子只是摇摇头道:“我求一纸笔。”
卓思衡心道她什么来头?竟然太子在坐也不能说么?还是顾忌周围之人,又可能受过主家恩惠,并非被逼迫,乃是自愿替人去到方珲身边?种种猜想转瞬便在卓思衡心头过了个遍,反正也只剩此最后一人,无需城门立柱来树立信任。
他命人将笔墨送下,姮姬提笔的动作可见书写娴熟,她只写了两个字,对叠后放回笔墨托盘中,由人再送回至卓思衡面前。
展开字条的瞬间,卓思衡头皮像是通了电般,整个人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面色有多沉静如水,心中就有多波澜汹涌,阖上字条的须臾,卓思衡心中有了对策,只气定神闲道:“你的这个主我不好做,我可以先让你和家人团聚,其他稍后再议,如何?”
“我没有家人了。”姮姬平静道。
“那就暂且先在府衙做个帮佣。”作为可能是全场唯一看出卓思衡异样的人,范希亮立即替此际的突发态势解围,“府衙上下因前知州一案牵连不少下人进去,你既无去处,太子殿下先给你一份安置的银子,待案子最后落定,你再恢复自由身,这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