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17)

卓衍又思及他待人亦是真挚自然,既无寻常子弟那般年少轻挑,也不畏缩局促。诚然,自己儿子行事固然方圆合度内敛自持无不妥帖,却又有好强一面,读起书来专注万分时,浓墨一般的眼瞳里全然是自家人那种心无旁骛的冷静投入,对答问题神采自信笃定,眼眸中烨然有光,变了音后吐字亦是清越顿挫,抑扬有力,偶尔还有股舍我其谁的仪度气韵,这般品性样貌与帝京的世家子弟想必也是不遑多让。

卓思衡并没注意父亲一路都在观察自己,他满脑子想得都是考试。

慧衡、慈衡与悉衡三人送父子俩到乡路旁的牛车边,吴里正与几个乡里孩子的父母也在此处等送,二人一一谢过后才坐上牛车挥手话别,慈衡与几个小孩子不停喊着要卓思衡好好考,车转过溪桥,便看不见杏山乡和送行的人,那一阵阵清脆嘹亮的童声也被夏日欢畅的溪水漫过。

卓思衡的心便又静了下来。

他脑中略略总结了一下自己自开蒙以来的学习情况。

虽然在流放期间没有真正的书读,但有进士出身殿试二甲第七名的亲爹言传身教,他的入门门槛其实比许多寒门学子要跨越得还容易些。在流徙地期间一共五年,他已经学完了四书五经,甚至《文选》和《千家诗》许多卓衍还能出口成文的内容也都细细学过。

至杏山乡后,全家重获自由,卓衍也有了微薄的非现金收入,每月休学的两日里,卓衍会随前往州府宁朔城的乡亲一道同去,将一些学生家里给来的粮食、山货与土布换做银钱,买些日用品和文房四宝,偶尔还会带回一两本二手旧书,卓思衡也读上了这些其他经史子集,不止开阔了眼界,行文水平更是在这一年突飞猛进。

而早在半年前,每旬卓衍都会对卓思衡进行模拟考试摸底,都是按照科试的内容出题。卓衍自己是以国子监监生身份考得解试,虽没参加过科试,但却曾任礼部下辖的祠部郎中,专管全国低等级地方考试,出过的卷子都是由他过目批示再上报后下发,最是熟悉个中出题道门。

通过这么多次模拟考试,卓思衡也早就总结出科试的考察范围,即:《论语》十帖,对《中庸》、《礼记》墨义十条,《大学》、《孟子》、《尚书》大义五道、《孝经》诵文一道。

其实就是《论语》完形填空十个空,《中庸》、《礼记》的名词解释十条,《大学》、《孟子》、《尚书》的问答题五道,《孝经》阅读理解一篇。

最恐怖的诗词、书经议论文和时策申论都不在这个资格考试范围内。

每次考试后,从父亲盯着自己卷子时那副欣慰满足感动又欣赏的表情来看,自己要取得这个资格是不难的。

分析个人水平不是为了骄傲自满,而是给自己一个确凿稳定的心态参加考试。

卓思衡沉思后又找到了从前考试时的状态。

荒野小路委实难行,但经过夜里车马驿修整一晚后,第二日牛车没走出多远就上了官道,路便好走许多,不到晌午,远处的宁朔城已隐隐约约透出凝固苍冷的面目,犹如平原上探出头的巨人,瞭望道路上徐徐前行的旅人。

宁朔城是整个朔州三郡的唯一城池,也是朔州州府所在。

当年太祖武皇帝平定北方后于返雁山眺望山脚平原,与将士感慨朔州一定自此北地安宁,群臣高呼万岁,太祖命人于此平原上筑城为治所,赐名宁朔以示开疆武功。

经过百年风霜,如今宁朔城高大的夯土城墙围拢荒僻州郡少有的人烟相集,岩砖垒砌的女墙和城堞之间站着持槊竖戟的军士,城门前有护城河和土堤环绕,堤上遍种白桦、鱼鳞杉与桤木,这些都是笔直高大的树木,几乎堪比城墙高。因是军事要冲垒城,宁朔城设了护军一队十人各列城门与桥道两侧,检查穿过城门的车马与行人。

到城下关前,卓衍招呼卓思衡下车。

就算是前世,卓思衡也只是个十九岁少年,虽然阅历与世故随着重新投胎经历丰富后再一次加强,但心性里始终有股朝气在,再加上从来都是好奇心极强的毛病,于是来此处后第一次见到繁华市镇,他便有些按捺不住的欢欣雀跃,跳下车时,目光还逗留在城垣与碧空之际,心旷神怡写满少年青春的面庞。

少见儿子有这样神色,卓衍也颇为愉悦,在兴头上讲了些宁朔城的历史与典故,卓思衡都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了,二人也过了检查关卡入了城。

卓思衡只觉处处都是宽阔道路和热闹店铺,繁华非凡,此时却听父亲低声道:“帝京恢弘繁华,盛此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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