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快要枯萎殆尽的龙团雪茶树之间,飞出了一匹愤怒的天马。
白兔展开了七彩的双翼,长啸着扑向了墨龙头顶之人,将他生生地撞了下来,摔入了茶树丛。
那宝贵的定魂玉珏也一并掉入了空中,白兔飞速地赶了过去,在最后一刻叼在了嘴里。
他扇着翅膀,悬停在半空,望着山坡上的龙团茶树一点一点地恢复了正常,重新泛出了银白色的光泽,月光之下,犹如雪一般皎白。
而在雪白的茶树之间,常青公子捂着前额坐了起来,满头的黑发又恢复了正常。
还有这世上最光明温暖的那个人,正在下方微笑着,等待着他。
这一次,他要亲手再将龙形玉珏放回他的胸口。
将已拣熟芽再剔去,只取其心一缕,用珍器贮清泉渍之,光明莹洁,若银线然。其制方寸新銙,有小龙蜿蜒其上,号龙团胜雪。
——《宣和北苑贡茶录》
第八章 蓑衣粽
零
回想起来,一切都源于那半张老虎面具。
那面具以香樟木雕刻而成,涂了鲜艳的黄漆,两只小耳朵中间描着显眼的“王”字。它被挂在高高的货架上,跟应节的蒲丝、艾朵、彩团、香罗,还有艾草扎成的小老虎挂在一处。
眼下正值端午,日渐炎热,蝎子蜈蚣之类的毒虫也蠢蠢欲动。无夏城民们惯于在此时佩戴这类老虎面具,据说可以借此祛邪,驱除毒虫。但这一只跟寻常的造型又有不同,两只眼都描着夸张的红妆。
徐若虚隔着人群,远远地一眼就看中了它。
他好不容易挤了过去,伸手将其摘了下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玩了一阵,忽然又起了兴致,将那面具朝自己脸上一扣。
“阿零,来猜猜我是谁?”
他问身边的蓝眼少年,声音里满满都是笑意。
阿零却有点儿懵。
面具虽然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可露出的下巴和嘴唇,阿零还是认得的,明白无误应该是徐若虚。但那上半截的兽脸,加上诡异的红妆,却又像是天香楼里的朱掌柜。
究竟哪个答案才是对的?
他迟疑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徐若虚等了一阵,不见他回答,于是摘下了面具。
阿零顿时知道了答案,指着他说:“徐若虚!”
徐若虚哭笑不得。
“这么些年了,阿零你还是只认得我的脸。”
他转头看着身侧熙攘的人群,不知为何忽然感慨起来,随口说:“若是今日我在这里走丢了,你又该如何?”
阿零愣了。
日光暖融,艾草生香,耳畔有笑语声声传来。
他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阿零并不是寻常人类,而是徐若虚数年前从一名来自北狄的驯蜂人手底下救出的玄蜂所化。从那时起,他便只认得徐若虚一人。
时至今日依然如此,他也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可若是……徐若虚不见了……自己该如何?
四周的光线寸寸退却,他就像是漂浮在空中,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阿零,喘气!”
徐若虚见他的神色越来越不对,赶紧朝他背上猛拍了一掌,让他将憋了许久的一口气吐出来。
“抱歉,抱歉,是我错了。”徐若虚懊恼得很,连那面具也一并扔了,“我不该拿这个逗你玩的。”
不,你并不是不该戴那老虎面具。
如果还能回到那个时候,阿零一定会死死地揪住他,告诉他这句话。
你犯的最大的错误,是一语成谶。
放下老虎面具后不到半个时辰,徐若虚便淹死在了钱塘江里。
阿零当时被徐若虚打发去买寻芳斋的招牌桃酥,正在排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
若是阿零肯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个要求本身就分外可疑。
他俩之所以出门,就是因为徐若虚一心想去看钱塘江上一年一度的赛龙舟。如果不是阿零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还坚决不许他靠近水边,徐若虚大概也不会想出这个支开他的法子。
可若不是刚刚才被徐若虚那句“若我走丢了”吓丢了魂,阿零也不至于如此紧张。
他虽说是听话地离开了,却照例留的有警卫蜂在徐若虚身上护卫。
也正因如此,徐若虚淹死时的感受,全都通过那只抓着他的衣襟一起被淹死的蜂,分毫不差地传给了阿零。
冰冷的江水汹涌而来,直至灭顶。
光线一点点泯灭,胸口痛得像要炸开。
对不起……
阿零甚至能感应到他的愧疚和绝望。
但是一瞬间,连这最后的联系也彻底断绝了。
等他急速赶过去,却只能见到围观的人群脚下,被打捞上来的徐若虚的尸体。
他像往常那样伸出感官,试图触碰他,感受他,呼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