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陪着你的。这一次,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你要接着去看,我不能去看的风景。更多的山,更多的水,然后回来讲给我听。”
“……”
“答应我……好不好?”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这世上唯一那株能够酿造出醉朱颜的葡萄树终于恢复了生机。虽然树身仍有一半枯死,但另一半却萌发出了新生的绿枝。它们在空中彼此缠绕,生长,结出玛瑙般珍贵的果实。
妙音鸟重新回来了,围绕着它翩翩起舞。
九
“这么说,当初那葡萄树依然繁盛的幻像,是妙音鸟为了保护它所编织的?”
“嗯,它们大概还是对它原来的样子充满怀念吧。”霍依然坐在常青对面,拧开了那只昂贵酒囊的瓶塞,将其中的液体小心地斟满了两只酒杯。
“这是今年新酿成的醉朱颜。尝尝如何?”
非常奇妙的滋味,若是含一口在舌尖,再闭上眼,眼前一时间犹如黄山飘渺的云雾,倏忽来去,一时间又如有黔州的细雨轻轻击打在面颊。夔门的浪高滩险,无夏的杏花春雨。
“所以这都是你们去过的地方?”常青感叹,“没想到蔺公子竟然真的是蜃楼阁的书吏,而且居然通过这种方式记录下了一切。”
那株葡萄树啊,虽然生在这世上最干旱的地方,在孤寂中苦苦求生,可他将他最美好的记忆留存了下来,结成了甜美的果实,又酿成了酒。
即使是濒死的心,也能被它唤出一线生机。
“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常青问。
“我准备去东海海市寻找蜃楼阁,将这份醉朱颜送给雪公子。”
“然后呢?”
霍依然站起身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会接着旅行。我会去看更多的风景,再回去讲给他听。”
高昌郡有葡萄生于荒漠者,名为王母葡萄,据传为昆仑仙种,蔓延数里,半生半死,半枯半荣,蔚为奇观。以其实酿酒,色殷红如血,甘洌辛辣,饮者无不面如飞霞,故名之“醉朱颜”。
——《酒谱》
第三章 佛跳墙
零
让我们想象一座城市。
它位于终南山以北,潼关以西的关中平原,西邻六盘山,东边则是朝着南方奔腾而去的浩瀚黄河。
这是一座欣欣向荣的城市,这是第一次,有十万户以上的人口熙熙攘攘地聚集在一起。在未来,还将有来自大食、波斯、日本的商人,带着沉香、龙脑、玳瑁、灵犀等等奇珍异宝,进入这座城市,再带着珍贵的瓷器、丝绸和茶叶离开。紫髯碧眼的胡人随处可见,平康坊内的乐伎最擅长的不是琴萧,而是琵琶和胡旋。这是贞观初年的长安。
让我们想象一个僧人。
这人相貌普通,缁衣草鞋,年岁约莫在三十左右。无论身处怎样悲惨不堪的境地,抑或是行走在如何富贵堂皇之所,嘴角都带着同样若有若无的微笑。这人说话的速度很慢,吐字却非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子般,能直接敲入人心。
日常出行的时候,右手腕上缠着串星月菩提的佛珠,左手托着只化缘用的紫砂钵。
那个时候,尘世和灵界断绝已久,还在人间活动的妖兽并不多。困扰着人们的,更多的是由人心中的愿望沉淀太久,所形成的各式各样的妖魔。
聚集了更多人口的长安,前所未有地聚集了更多的欢笑、眼泪、歌舞,也聚集了通宵达旦的欢愉和夜不能寐的渴望,更多的怨恨、悲伤、恐惧,而这一切催生出了层出不穷的妖魔。
有的只是躲在阁楼里发出奇怪的吱呀声,而有的,则会在月亮下面的薄雾中拦着路口,择人而噬。
入夜后的长安不得不实行宵禁,这也是原因之一。
幸运的是,长安城里并不缺少寺庙和道观,也不缺少降魔者。这僧人便是其中的一位。传说他已经修满了十世,却舍弃了成佛之路,发下宏愿要照耀世间,普渡众生苦难。
他因此被人们称为莲灯尊者。
他与其他降魔者不同,很少让超度的对象直接灰飞烟灭,而总是用那只紫砂钵予以捕捉。
“没办法,家里的孩子胃口太大。”莲灯常常苦笑着解释:“就这一点点怨念,还不够她塞牙缝。”
贞观三年的夏至之夜,就是这个莲灯和尚走入了长安城的天牢。
狱卒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他正在往碗中倒酒。看守天牢并不是一份令人愉悦的差事。这里关押的都是不久便将问斩的死囚,他们中的很多人在来到这里之前便已经经过了刑讯,连肢体都残缺不全,躺在牢房中也只会发出断续的咒骂和呻吟。在炎热的夏季夜晚,牢房中还会传出严重的腐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