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面具的男子回到他身边,恭敬地欠身。
北狄的大萨满须发皆白,面容严肃,额头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他已经做了五十多年的萨满,驱使过的灵宠不计其数。为了彰显他的仁慈和念旧,其中特别受他宠爱的那些,还被他取出了第一节 颈椎,一枚一枚地穿在了一起,制成了项链。现在那些白骨正挂在他的胸前,随着他的呼吸颤动着。
这表示大萨满非常激动。
“这么说,你果然能捕捉山神?即使是山神那样虚无飘渺的存在,也能被限制在你的傀儡之中,成为我的灵宠?”
人的欲望总是没有止境的——有什么样的荣耀,能比得上捕捉一整座山的山神加以驱使呢?
相比之下,前日逃入山林,再不响应金铃的那群查干族的狼灵宠,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查干族的萨摩愿意召唤山神前来,我就能为您捕捉它。”男子露出了笑容,但转眼便将它收了回去。他直直地望着大萨满身后另一个正在接近的人。
大萨满并未察觉,还在喋喋不休:“那有何难?我们不是已经抓住了最后一个萨摩吗?”
“他还不是萨摩。”大萨满背后的人开口。
那是名俊朗出众的年轻男子,一副南方宋朝公子的装扮,满头黑发用玉冠束了,露出前额正中一处鲜红的眼纹。这人只是清清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将整片寒冷天地映照得温煦可亲。身侧虽是白雪重重,可他唇边一抹笑影不减,仿佛举手之间便能自雪中绘出新芽,唤出花朵。
“白泽大人?”大萨满朝他转过身去,“不用担心,我知晓很多种说服的方法。”他缓慢地摩挲着胸前的白骨碎片,“那孩子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成为萨摩的。”
被称为白泽的男子皱起了眉头。
“不,让我去说服他。”
乌尔嘉撕扯着腕上的绳子。为了从绳索中挣脱,他趁着看守不注意的时候从狼形化作了人形,可那绳子竟然也随之变化,仍是紧紧地缚着他。
这样下去,他要如何才能找回李慕渊?他一时着急起来,干脆化出了尖利的犬齿,就要朝自己的手腕上咬下去——却被人握住了手腕制止了。
“白泽?!”乌尔嘉认出了这人额上的红色眼纹。他还记得,当初北狄的士兵捕捉查干族人时,曾有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将双手都藏在袖子中,冷冷旁观。
那人的额上,有同样的纹路。
他想也不想,立刻将怀中装青稞饼的盒子朝地上一摔——饕餮金焰冒了出来,将“白泽”团团围困,眼看就要将他灭顶。眼前之人却微微笑了起来。
“饕餮金焰?还真是,令人怀念啊。”火焰在他袖间跃动,他却毫发无伤,甚至还伸了根手指去逗弄那金焰,就像对待一只驯服的大猫,“我还道她终日只晓得吃,没曾想背地里,居然也做过不少事情。”那人捡起了地上的宝盒,也不知道想起了谁,眼神异常温柔。
“你,你究竟是谁?”乌尔嘉惊诧莫名。
“这个嘛,说来话长了,总之我叫常青,姑且算是被白泽附身的人类。”那人将青稞饼放回了他的怀里,“我来是要给你讲一个故事,向你借一样东西。”
从前有一缕终日在荒野间游荡的孤魂。
它只有一魂一魄,因此并没有生前的记忆,并不记得自己究竟是走失在旷野中,再也无法回到母亲怀抱的孩子,还是为了寻找最后的归宿,而主动选择了走向荒野的老人。
每当夜幕降临,城镇中亮起灯火,它便远远遥望着,听着灯火下的嬉戏声,却无法靠近。
直到有一天,一名傀儡师用人类的血肉和木材作为材料,制作了一个少年的傀儡。为了让这傀儡更象真人,他甚至启动了招魂术。
这孤魂应召而来,于傀儡身上复活。
那名傀儡师,便是戴檀木面具那人,叫做檀先生。他和他一直侍奉着的神兽白泽,占据了北狄的宫廷,操纵着大萨满。白泽撺掇着大萨满,让他捕捉查干族人制作灵宠。他甚至还告诉大萨满,那奴山的山神,才是真正值得驯服的对象。为此,需要拿到查干族的圣物,盛装着青稞饼的宝盒。
“他们知道你的母亲是中原人,还知道她曾经有过一个姓李的大儿子——那孩子确实曾经存在过,不过早已病死多时。檀先生制作的这副傀儡,就是根据那孩子的相貌制作的。”
那无名无姓的孤魂被送上了那奴山,作为乌尔嘉失而复得的哥哥,作为隐藏得极好的杀手和间谍。与乌尔嘉见面的第一天,他告诉他,自己叫做李慕渊。
是身在深渊,却羡慕光明,还是虽羡慕光明,奈何身在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