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是亲口说出了这样残忍的话吧?他亲眼看见朱成碧眼中聚集起来的一点泪光----那泪水犹如火焰,点燃了他的胸口。有一瞬,他甚至靠着这愤怒的火焰暂时地夺回了右手的控制权
“我都想起来了。难怪她要消除我的记忆。”
常青跪在原地,将头抵在鼠王肩上,低低地说。
美人在怀,鼠王全身都僵了,一动也不敢动。
“我捡起了她的冰牙刀,刺穿了自己的左手,以为这样白泽就能退却。可是----”
她曾问过他,即使是再痛苦的回忆,是否也要记得。
而他现在想起来了,她的血是如何沿着刀身流淌下来,滴落在他持刀的手上。
那触感,足以令人终生难忘。
八
无星的黑夜笼罩着整个无夏城。
只有莲心塔依然光芒四射,犹如一朵九瓣的金莲。这是子夜时分,黑暗和寒冷都浓厚到了极致。露水在石板上悄然凝结,即使是最警醒的狗也昏昏欲睡。无夏城中绝大部分的城民都陷在最深的梦境里。
他们中的一些敏感者将会梦到兽群,梦到闪闪发光的尖牙和长角,梦到自屋顶上奔跑而过的庞然巨物,他们甚至还会以为在梦中听到了它们撕杀时的咆哮,和跌落时伴随着的瓦片碎裂声。
每当第一缕晨光降临,这些梦境均将消散,隐没为碎片,再不被人记得。那些发生在夜晚的厮杀,将只属于夜晚本身。
但若人们肯仔细回想,说不定还能想起来,那伴随着每一场梦境的隐约的笛声。
夜空之下,它仿佛晶莹细长的游丝,袅袅不绝。
既像是召唤,也像是诅咒。
饕餮将军站在莲心塔顶。
塔身的光芒映照下,她的身影威风凛凛,犹如战神。
层层叠叠的青瓦之间,忽然一左一右,同时升腾起了两团烟尘,方位却截然相反。那烟尘在半空之中膨胀开来,转眼间扑出了犹如镜像一般的一对巨熊,身躯比寻常熊罴大了十倍不只。巨大的熊掌带着闪光的利爪在空中划过,从不同的方位朝她袭去
却在最后一刻,悬在了她的头顶。
饕餮将军收回了手中的长刀,伸出了一根指头,在头顶的那只熊爪上轻轻一戳。
巨熊仰天嚎叫起来,扭转着身体,朝不同的方位倒下。就在刚才,有更快,更锐利之物,悄无声息地斩断了他们的脊骨。
那双属于饕餮的金眼甚至连眨都没有眨一下。
但她并没有放开手中的刀,仍在戒备。她在等待着笛声响起。在过去的数个夜晚,这样的事一再发生:无论她斩杀这些妖兽多少次,只要笛声响起,他们就会再度热血沸腾,哪怕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朝莲心塔爬过来。
就像现在这样----一只巨熊已经失去了意识,但是另一只身上忽然发生了新的变化,它断裂的脊骨从中间开裂,露出半边白骨森森的胸膛,可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再度朝她扑了过来。
她朝一侧闪开,顺势将长刀插入了熊的肋骨之间,狠狠一扭。
白骨与刀刃摩擦,溅出了火星。尖锐的声响让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熊的肋骨一根根地掉落在莲心塔下。可那笛声仍不肯停歇,仍在催促。
所有的白骨都在卡卡作响,连同之前失去意识的巨熊体内的骨骼,都在挣扎着要脱离了血肉,重新拼接起来。远处甚至又出现了新的妖兽----露着半截白骨长尾的龙,脖颈上血肉掉落的仙鹤。空洞的眼窝中已经没有了眼睛,却还是望着莲心塔,燃烧着晶亮的渴望。
“啧。”她摇摇头:”虽然是些背信弃义的家伙,但任人驱使到这个地步,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她将手中的一对儿长刀彼此交错,缓缓拉开,刀身上燃起了熊熊的金焰,转眼间形成一个巨大的燃烧的十字,悬在莲心塔顶。
“破!”
简短的一声呼喝,十字形状的火焰旋转着飞了出去,直接射向了笛声传来之处。
远处传来了火焰爆炸的声响。
那细若游丝的笛声顿时停止了,换成了一个男子带笑的嗓音,悠悠地唱着清平调:“琴奏龙门之绿桐,玉壶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与君饮……”
那歌声如此清越美好,就该是在繁花深处举行的宴会上唱起。就该是,酒已经饮过了三巡,每个人都已经微醺,美貌的舞姬甩着长袖翩然起舞,而心爱的姑娘就在身旁----就该是在那样的时候,他朝她走过来,手中的玉杯盛满清澈的美酒,曾经唱起的歌。
饕餮将军一点一点地攥紧了手中的刀,终究还是按耐不住,朝歌声传来之处扑了过去。
这是凌虚谷的妖兽围攻莲心塔的第七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