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兔子额上浮现出鲜红眼纹,口吐人言:“若非如此,怎能顺利地进入天香楼,又怎能离你家宝贝账房先生这么近?”它朝沈千帆的方向嗅了嗅,打了个喷嚏,“不对,这个是假的,原来如此,你这么着急地引我出来,怕是他的状况,很不好了吧?”
“你对他做了什么?”女将军面无表情地搅动着刀柄,白泽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也没有什么,只是在他快要被烧死的时候,用我的血肉替他修补了身体罢了。怎么,他的额上也出现眼纹了吗?我听说他还饮了麒麟血,啧啧,那只会加重妖化——”
“如何能解?”女将军打断了它。
“给我金蚕,我就帮你解——”
“撒谎!”沈千帆喊,“他心里明明在想,根本无法可解!那个人很快就会完全妖化,会成为新的,新的——”
“新的白泽。”这个词出口的一瞬,女将军的面上现出一丝前所未有的脆弱。
“没错,没错,旧的死去,新的诞生,这是天地的法则。若你现在杀死我,他立刻就会妖化完全,以填补我留下来的空缺。”白泽歇斯底里地笑起来,“而且啊,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情吧,从来就没有人真正地逃出过我的控制。”
那阴冷的男声一开始只有一个,后来却成为了两个,新的声音加了进来,是顾新书异常魅惑的声线,隐隐带着回响:“一日被控,终生不得逃脱。就算砸断了腿,也是徒劳!”
“顾新书!”沈千帆只觉得如坠冰窖,他几乎能想象出阴影之外,顾新书额上带着眼纹,拖着瘸腿出现在厅堂之中的样子。他会对众人施展讹兽的可怕威力,而这次,根本没有人能够抵抗。
“你们现在身处一生中,最可怕的那个夜晚。”顾新书的声音遥遥传来,“你将眼睁睁地看着你最重要的人去死,而你无能为力。”
包裹着他们的阴影忽然退潮一般消失了。露出来的厅堂中,遍地都是捂着头呻吟哭泣的人们。
朱成碧恢复成了少女模样,手中的长刀掉落在地,怔怔地望着空中。白泽顺势解脱出来,将旁边的瓦罐一裹,狂笑着呼啸而去。
“等一下!!”沈千帆大喊。
整个天香楼里,唯有他没有受顾新书的影响,却也无法唤醒被讹兽的话语所控制的人们。尤其是朱成碧。她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竟然落下泪来,喃喃道:“你们,全部,都要死。”
少女的身影炸裂成为团团阴影。一张巨大的兽面,圆睁着燃烧的金眼,自其中升腾而起。
它如此愤怒,要吞下周遭的一切。
九
“啊啊啊啊啊啊啊!”沈千帆抱头鼠窜。
“闭嘴,成何体统!”关键时刻,他却听见顾新书在脑子里冷冷地嫌弃着,“如今只有你不受我影响,也只有你能救所有人。你去那白泽丢下的画旁,能寻到一只雪白的兔子形状的兽。拧断它的脖子,这一切就能结束。”
沈千帆的手已经放在了兔子瘦小的脖子上。温热的动脉在他手底下跳动。
“…… 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你快点下手!”
“我不信…… 我不信你,顾小七!”他的手颤抖起来,“这分明是你的原型,你是要我亲手……”
地面震动起来,打断了他。在他头顶,那只饕餮巨兽已经吞吃掉了半边天香楼的屋顶,利齿间,瓦片和断橼纷纷掉落。
再这样下去,只怕众人都要葬身在它的口中了!但要他亲手拧断顾新书的脖子,又如何下得去手?
“我会再回来的,我保证。我还没有把小璇的镯子亲手还给你呢。”他轻声劝着,语气中甚至带上了恳求,“求你,再信我这一次。”
“你若是敢骗我,我,我——”沈千帆咬牙切齿,眼前一时是眼上蒙着白膜的小乞丐,一时又是教兽脸衔着手,身上血迹斑斑的顾新书。
最后定格的却是那个夜晚,江水如镜,倒映着浅浅星河。他自篝火边转过脸来,郑重地许下了诺言。
君子一诺,死生契阔。
手上用力的时候,沈千帆紧紧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朱娘已经恢复了正常,其余的人也陆续醒来。他手中抓着的是一只兔子形状的木傀儡,已经被拧断了脖子。
然而顾新书就此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
“沈叔叔,你真的觉得顾夫子还活着吗?”钱多多抬头问他。这孩子自从脱离了金蚕蛊,饭量渐小,体重渐轻。露出的小下巴大眼睛,居然有几分当年小乞丐的清秀模样。
沈千帆唏嘘不已,答道:“他是天底下最守信诺的人,从不曾对我撒过谎。他说还活着,便一定还活着。”他伸了个懒腰,“送你回金陵后我就去寻他,哪怕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