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月明珠有泪,当初他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才会给她起这样的名字呢?又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即使面对就在眼前的她,也不能相认?
“月……珠……”
谁在唤她?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在生命终结之前,谁在唤她的名字?
“阿爹。”她轻声应和。
同一个瞬间,雷霆自天而降,将肖珉然整个贯穿,死死地钉在了地上。电光之中,少女满头长发皆被刷为雪白。
狂风和巨浪,从她的身侧汹涌而出。那是她与生俱来的威力,无所畏惧,势不可挡——就算令整个世界尽皆毁灭,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九
“被你称为阿贝的,是雪公子的分身。”
朱成碧将珠贝从水囊中取出来,捧在手上,对秦月珠道。她们所站之处,正是那面缠满白发的墙壁。
“雪公子独自支撑,日渐虚弱,本来就需要重新换一副身体,再加上肖老头子对他的明珠觊觎已久,我们便联手做了这个局。他创造了阿贝,再传承给他关于蜃楼的大部分记忆,这样,就算他有个万一,蜃楼也依然可以传承下去。”
朱成碧将珠贝放到了断发之前。那些还在流淌着鲜血的白发忽然犹如得了生命一般,朝贝壳之内争先恐后地钻了进去。
“谁晓得造到一半,阿贝忽然自己逃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肖老头子已经上了钩,这计划就算没有阿贝也得执行下去——就在这个时候,你竟然带着阿贝,上了天香楼。”
白发纠缠一阵,又退了下去。出现在原地的,依然是闭着眼睛的年轻公子,仿佛从未离开过。
“到了现在,我终于晓得,为何阿贝会出现在你附近的海域,又会心甘情愿被你捕获。他虽然记忆不全,但仍牵挂着你,本能地想要关照你,谁叫你,是他唯一的明珠呢?”
“可是……我爹已经死了……就在我眼前……”秦月珠喃喃。
“你没明白我说的话吗?蜃楼在,雪公子就在,而且这一次,他不再是独力支撑,他身边有你。”
年轻的公子睁开了眼睛,依然是一片澄澈。
“好了,来跟他自我介绍一下吧?”朱成碧微笑着,露出一侧的虎牙。
我认得你。他们头顶的墨迹缓缓汇聚,组成新的句子。我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你。你跃入海里来,将我带了出去。你将我养在水囊里,没有让他们吃掉我。你还给我起了一个名字……
“阿贝,”秦月珠微笑着,任凭热泪滚滚而下,“我是——我是蜃楼阁中新任的书吏,从今往后,你再也不用独力肩负整个蜃楼了,我会陪在你身边。”
她倾身向前,伸出合拢的双手,再缓缓打开。
一只新生的蝴蝶扑扇着翅膀,从她手中飞出,洒下一串串晶莹的水沫。
夫海市者,为蜃楼贝吞吐雾气所生,楼台宫阁,人马喧嚣,皆如真实。东南渔民多有驾船与之相交者,曾言其间诸多奇珍异宝,非凡间所有,然不可妄取。曾有贪婪之辈暗怀珍宝,待海市关闭,取而视之,皆化为水沫。绍兴十四年夏,海市陡生异象,楼阁倾颓,为狂风巨浪所袭。次日云开日明,原处再生新城,市集依旧,行人皆面有喜色。询之,曰蜃楼阁阁主遗失明珠多年,终于寻回,是以重开海市,以为庆祝。
第五章 琼华梦
零
血红的新月仿佛撕裂的伤口,沉沉地坠在天际。
徐若虚站在莲心塔顶。夜风猎猎,鼓动他的衣袖。在他下方,沉睡中的无夏城泛着青白的光。他望见屋檐之上爬动着无数没有五官、身披长毛的怪物。它们挨家挨户地翻开屋顶,钻入窗户,将布满利齿的脸整个伸进屋内,贪婪地吸着什么。
这是……梦吗?
有晶莹的光球,被它们吸了出来,在月光下兀自升腾。
不,这不仅仅是梦,那是生人的魂魄——万万不能让它们带走!
徐若虚焦急万分,可他的四肢犹如被无形之物给缚住了,无法动弹。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又一只光球消失在怪物的利齿之间,所能发出的不过是喉咙间的一丝呜咽而已。
就算是在梦中,他也清醒地意识到,无夏城中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危险之中!
悔恨涌上喉来,苦涩无比。
而这全都是他的错。
一
这一年夏天,无夏城东出了件怪事。一户姓曹的人家,有个尚未出阁的女儿,闺名唤作晓芙的,原本是好端端地在绣房中绣花,忽然瞌睡起来,就此趴在绣房的窗台上,再也不曾醒来。
照理说,这姑娘是自己睡了过去,曹家人就算再急,却也怨不得旁人。可偏偏有个姓孟的秀才,平素就住在曹家隔壁的,就在晓芙昏睡后不久,一路喊着她的名字冲进了曹家,也不顾曹家人的阻拦,坚持要见晓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