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要强作笑颜,却叫他朝自个儿颊边一伸手,再收回去时,已经沾上了她的眼泪。
“连你都看出来了,不是吗?”
朝露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爆发出一声压抑许久的抽泣,却赶紧咬着袖子,一声也不敢再发出来。
“为何哭?”
“婢子……婢子只恨自己没用,连日来眼看王爷受苦,恨不得以身代之……”
“喔?”琅琊王却笑了,似乎觉得很有趣的样子,“若眼下正有这样的机会,你可愿为我作出牺牲?”
朝露听了此言,将眼中的泪都擦尽了,端端正正地跪在那里,抬头仰望着心中恋慕之人。他明明如此年轻,又如此美丽,却不得不面临这可怕的命运,先是自幼丧母,又被疾病缠身。自从几年前王妃不幸罹难,王爷身边便再无人陪伴,整日里便只是和一个半边脸上都罩着阴森面具的人成双入对。府中的婢女,有哪个不暗地里怜惜着他,恋慕着他,却自知身份卑微,只得将这一颗滚烫真心生生地嚼碎了,再默默咽回去?
如今眼下却有这样的机会了。
“若为王爷,万死不辞。”
她这样回答他。
朦胧视野中,他朝她伸出一只修长优美的手,在她腕上轻轻地一握。朝露耳中嗡地一响,双颊立时滚烫起来,再也听不见,看不见其他。那只要命的手还在寸寸向上,朝她袖中更深处探去,肌肤相触,引得朝露一阵阵颤栗,恨不得立时便死在此处,好叫那只手永不放开。
常日咯血而显得苍白的唇,如今凑在了她的耳边。朝露只觉得他一出声,便将她整个魂魄都震散了,碎成一片一片,都漂浮在半空,再也拼凑不回来。
“好婢子。”琅琊王在她耳边低喃。他甚至伸出了舌头,舔了舔她的耳尖。
同一个瞬间,那只抚摸着她手臂的手底下,有什么东西咬了她一口。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蔓延成了剧烈的疼痛,那东西生出了千丝万缕,正在朝她的血肉之中扎下去
朝露尖叫起来,伸手进袖中拼命地抓挠着。琅琊王放开了她,朝软垫上一靠,颇为有趣地观赏着眼前的一切——一层层胭脂色的蘑菇撕裂了她的衣衫蓬勃生长,先是占据了那只手臂,紧接着沿着脖颈,爬上了半边脸颊。
到她断气的时候,整个左侧身体都已经彻底枯萎焦黑,全部被这种蘑菇所覆盖,右侧身体却依然是完好的,还睁着只望向天空的眼睛。
“唉唉,看起来,这双生菇缺了一半,还是不行。”
他低头打量,漫不经心地在唇上磕着柄乌黑的纸扇。
“双生菇向来只寄生妖兽,才有续命之效,你这又是何必?”
一个人回应道。他站得较远,之前都藏身在一侧的廊柱之后,现在才转了出来,紧抿着薄唇。这人半边脸上戴着只雕工粗劣的檀木面具,面具下方俱是烧灼留下的瘢痕。
“还不是因为你少拿回来一半?这些日子来,本王交给你试种过的妖兽可还少了?可有成功过一回?”
琅琊王缓慢地整理着之前弄乱的衣袖,轻声道:“本王怕是要等不起了。”
那人立刻跪了下去:“属下无能,连累了王爷!”
琅琊王没有理他,只将一朵还残在枝头上的海棠接在了手里。那花瓣之中,还积着冰寒的雨水。
“你看,这海棠,眼下虽经受了风雨摧残,可明年还会再开。这无夏城里,王府之外,有多少丑怪畸形之人,便是连看上他们一眼,也嫌污浊了眼睛,可偏偏,他们也能活——本王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偏偏是本王不能活?”
他将那海棠,一点点地揉碎了,面露凶狠之色。
“若这便是命中注定,凭什么我便要认命?”
“还请王爷再忍耐一时,眼下一切都安置妥当,只待下次月圆,王爷必能得偿所愿!”
琅琊王终于转过头去,注视着戴面具之人。
“昨日你在廊上遇到朝露,跟她擦肩而过,为何要朝她微笑?”他用下巴点着那具半边枯萎的尸体,柔声道:“你可是觉得她很美?”
戴面具之人猛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面具之下,竟有着灼热眼神。
“属下今生,从未见过有一人,能及上王爷半分。”
琅琊王忽然抿嘴一笑,像是被他逗得开心起来。
“既是如此,来,过来再替本王束发吧。”
一
徐若虚的手指上停着一只蜂。
那蜂比寻常的蜂要大上几分,胸腹部都覆盖有绒毛,跟他五年前在天香楼外的街道上遇到的那只腰间系有金锣的蜂一样,生着对湛蓝湛蓝的复眼。它安静地歇在他手上,翅膀一动不动,倒像是与他一样,都在凝神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