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伊特突然惨淡地笑了下,问道:“艾森,你过得怎么样?”
艾森不答话,普鲁伊特扶着座位的靠背站了起来,又说:“天冷了,多穿点,不要总是喝可乐,对身体不好。”
艾森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抬起来。
普鲁伊特问道:“艾森,假如你解放了,可不可以不要伤害人?”
“保证不了。”
普鲁伊特牵了牵嘴角,笑容苦涩,他伸出手托艾森的脸颊,觉得毁天灭地的艾森可怜又可悲,他露出一种继父般的怜悯和慈爱,口气却颇为自责:“仁爱和慈悲,看来我也没有。”
艾森猛地受了触动。
普鲁伊特问:“艾森,假如我们不肯放过你呢,你要怎么办?”
艾森想了想,笑起来,用脸蹭了蹭普鲁伊特的手,仰头天真地看着他:“谁知道呢,哭吧我猜。”
普鲁伊特收回手,摇摇头,转过身,踉跄了一下,扶住靠背撑好身体,站直,又慢慢挪步前行,他自言自语,低声说着:“你不会的……不止……”
艾森看着普鲁伊特走远,突然开口道:“普鲁伊特。”
神父颓然地转回身。
“你等恶童的审判,远超过你要圣子的祝福。”艾森说,“而我之所以是我,真的是天生的。”
普鲁伊特苦笑下,似乎没听进去,转身继续走,而艾森则继续盯回火焰。
***
普鲁伊特来到顶层的阁楼,这间重重门锁后破败的房间连点光都没有,也没有透气的窗户,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味。
他走进来,关上门,房间顿时一片黑暗,暗出传来嘶哑的声音:“他来了。”
“是。”
与艾森“王不见王”的主教咳嗽了两声,又说:“既然他来了,不杀了我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就和我之前交代你的一样,接下来由你接手吧。”
普鲁伊特没答话,反而从怀里掏出火柴,划了一下,在这潮湿阴暗的环境里,虽然没燃起火,但这“嚓”的一声却仿佛枪响,惊动了里面的主教,他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你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沉默,普鲁伊特再次划了根火柴。
主教激动起来,他喊起来,叫普鲁伊特停下,叫普鲁伊特过去。
但普鲁伊特充耳不闻,十五次尝试后,在主教声嘶力竭的喊叫中,他的火柴燃起火,然后他点燃蜡烛,朝主教走去,主教叫了两声,在原地挣扎,但普鲁伊特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火光照亮了苍老的主教,浑身赤/裸,瘦得四肢伶仃,无法动弹,屎尿一地,虫子乱爬,腹部被钛合金撑开,艾森的头被放在里面,这颗青灰色的头颅,爬虫在眼眶里打转,舌头断了半截,吐在牙齿外,浮肿的头已经看不出脸的原貌,主教要往腹部倒血,使得濒死的头颅便被豢养在活人的体内。
主教发疯般地挥手,让普鲁伊特熄掉火,他的手指上戴着象征权威的扳指、象征神权的戒指,他那时还是壮年,穿着华贵的教袍,独坐高堂上,看万众来贺。
普鲁伊特不忍地闭闭眼,又睁开,叹口气:“就算熄了火,你也还是这副样子。”
主教仍在大喊,普鲁伊特吹灭了蜡烛。
在黑暗里,主教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爬虫乱走的声音。
“我累了。您累吗?”普鲁伊特问道。
主教没有答话,只是抬起眼睛看普鲁伊特。
“您累吗?”普鲁伊特又问一遍。
“你要背叛教会吗?”
普鲁伊特蹲下来,两人面对面,呼吸之间,却看不到对方的面容。
“我加入教会是为了赎我的罪,但这些年来,因为厄瑞波斯我们处理过的人、掩盖过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还有艾森……如果没有我们,他现在还在过着养尊处优的少爷生活吧,起码阖家团圆。”
主教沉默着。
“我扛不住了,解放艾森,解放我们吧,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也叫活着吗?”
“总有人要做的,普鲁伊特。”主教声音沉沉地响起来,“一个没有任何约束的神,是什么样的灾难你明白的,如果我们不拉住他,会发生什么事,一个自由的神什么时候成为过人间的福祉?从来没有。我们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去捂住一团火,去握住一把刺,他伤不到主,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诛杀人类,起码我们可以守护的,一是天堂,二是我们所在的这个时间线。普鲁伊特,想想这个黑暗的房间外,生命生生不息,总有人活在阳光下,万物生长,你我算得了什么呢。厄瑞波斯不能得到自由,请你想一想吧。”
普鲁伊特手颤抖起来,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声音带了点哑:“我……真的是受不了了,我只想结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