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万德卡不说话。
“我以前也像你一样安静,一往无前,我是出众的猎手,所以被派来杀撒旦。”鲁基乌斯继续说,“那时候我的世界好单纯,错就是错,对就是对,邪恶就是邪恶。我相信我是被爱和光辉征召的战士,我的本性就是父的本性,我的愿望就是父的愿望……”
莱万德卡停下脚步,打断他:“到了。”
鲁基乌斯抬起头望了望雪白教堂高顶上的十字架,讥笑了一下:“你带我来这种地方死?”
“这是父在人间的安身所。”
“安身所?人类的教堂?”鲁基乌斯面容浮现出一丝恶毒,“他抛弃我们的圣殿,与我们千百年不相见,就为了来人间这种凋破的小地方栖身?现在连我们都要来给他们添一把香火?谁说的?谁规定的?凭什么?”
莱万德卡推开陈旧的大门,木门发出一声吱呀,灰尘簌簌飘下,碎屑落了一地。
“残败的教堂……人类早就不信神了,我不懂,你懂吗莱万德卡,为什么我们这么不受宠?”鲁基乌斯跟着走进去,只是为了凑到莱万德卡身边,“你就不厌倦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听话的大天使们、和不知忧愁和感恩的人类,只有我们挤在中间,向上看不见使命,向下寻不到归宿,在中间这片窄地再怎么左冲右撞,撞得头破血流也理解不了。你有没有想过,权威就一定是对的吗?”
莱万德卡终于转过了身,他们已经走到了耶稣旁,空荡荡的祭坛上除了掉落的灯架和锈铁堆,再无其他,月光照亮脏兮兮的地板。
“你留在这里忏悔,我两刻钟后回来。”
鲁基乌斯拽住他,不可思议地问:“向谁?不会是这个吧?”
“你应该留点尊重。”莱万德卡从他身边走过,徒留鲁基乌斯手中一阵风。他站在鲁基乌斯身后,伸出手,要鲁基乌斯把衣服脱下来。
鲁基乌斯照做,将脱下的衣服扔进莱万德卡手里,自己在冷空气中瑟瑟发抖。莱万德卡将衣服留在门口,自己走出去,转身关门:“你向什么宣誓获得力量,就应该向什么忏悔。”说完莱万德卡走了出去,笔直地站在教堂外的月光下,影子拉出一条线。
老派作风是这样的。
鲁基乌斯发着抖,动了动肩膀,他的背上凸出一片青色的痕迹。
老派天使讲究仪式感,即便是应毙的天使,也应当先忏悔,让已经染黑的翅膀重回白色或金色,然后坦然迎接死亡。
这一条,当年鲁基乌斯杀天使的时候,从来就没遵守过。
他仰头看耶稣,在想为什么自己沦落到这一步。
怪撒旦吗?也许吧。撒旦赢了他,没有杀他,问他为什么来,能不能放过彼此。赢了的人求饶,还是第一次见,鲁基乌斯说正邪不两立,撒旦说那我可以做正派。鲁基乌斯躺了三天,被迫吃了撒旦给的食物,朦朦胧胧中就飘飘然,他力量仍在,回忆模糊,无数次他的直觉提醒他什么不对,但鲁基乌斯忽视了这些提醒。所以未必怪撒旦,是他自己幻想了一家人,是他自己陶醉于生活,是他自己厌倦了使命、教条和权威。
现在撒旦死了,轻轻松松如同一阵风。
在权威之上,还有厄瑞波斯。
鲁基乌斯看着耶稣,他对人类的全部理解,就是得到了宠爱的族群,无知、无能却快活的族群,就像每个家庭里最受宠的幼子。
耶稣多么痛苦,人们也总是这么抱怨,在神的耳边念自己的苦恼,钱的、爱的、身体的、命运的,他们堂而皇之地说完,还会理直气壮地要求“请保佑我”。娇纵怯懦、贪得无厌的族群。
鲁基乌斯没有要过任何东西,还会因为办事不利理所应当去死,生活是什么?他怎么会知道。
当了几年类人,生活就是很多美味的食物、性/爱、派对和暧昧,是娱乐至死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真好啊,这种快乐,耶稣有过吗。
鲁基乌斯上前一步,他举起手按住耶,对着这尊雕像开始自。他要把精喷满上帝最爱的小孩身上,因为古板的、堕落的、无欲无求的哥哥们受够了任劳任怨、做牛做马。
他摇的底座直晃,雕像猛地倒塌在他身上,他一把推开,让雕像斜靠在台阶,自己上前一步,对着雕像戴荆棘冠的脸。
鲁基乌斯身后的翅膀猛地绽开,震得房间发慌,那乌黑的翅膀开始燃烧,一股莫名的力量将那两支翅膀向外生生扯拽。翅膀的羽毛惊恐飞落,他的脊背被扯出血口,翅膀还在向外烧,鲁基乌斯咬紧牙关,背上的疼痛仿佛万万千火鞭直甩于身,四肢百骸几乎没有了感觉,只剩剜肉刮骨的钝痛如同延长了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