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收拾收拾,回去了。
他回去的时候距离他离家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他那个刚12岁的儿子瘦了一大圈,穿了件吊带背心,肩膀的骨头凸起,头显得非常大,坐在一片狼藉的房屋正中间地上背对着他,弯着腰,背部弓出一排脊椎的形状,正在用手抓泡在袋子里的方便面吃。发现他回来,转过身,冲着他点了下头,继续吃。直到吃完,扔掉,又冲他点了下头,去睡觉了。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切如旧。
事实证明,伏基罗再怎么偶尔“恋家”,还是按捺不住地想跑,他总是停留了一段时间后,就心里痒痒地想要离开,安德烈对他来说或许不算真正的家人。尽管安德烈其实从没给他添过麻烦,但他本性如此,长时间看到固定的人会让他有种生活也被固定的感觉,而他大概血液里就流着不安分,时时刻刻在向外涌,于是他也停不住,总是想往外跑,或许是因为某个女人,或许是因为某场赌博,或许是因为某单生意,或许只是因为天气很好,他出去转转,就打算一去不复返。他走,从来不留任何口信,也不保证归期,他做好了再也不回来的准备,把手头的钱都留下,也不知道够不够安德烈生活。
可伏基罗又仿佛被下了诅咒,即便离开,却过段时间又厌烦,再掉头回来,回家。安德烈从未对他来去表示任何意见,好像他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两天,而事实上伏基罗最久的一次,离开了一年零三个月。
他每次回来,安德烈都会长大一些。
十四、五岁的时候,伏基罗就带着安德烈上过前线,一开始只是帮忙打杂,处理边角料,后来大家发现安德烈意外地干得还不错,冷静聪明,专注谨慎,心理素质极好,安德烈说自己有与众不同的心理调节机制。伏基罗记得很清,有次他们走过一个屠杀后的村庄,惨状连伏基罗都不愿多看,这时他儿子拍拍他的肩膀,咬着偷来的雪茄,戴了顶星帽,在学切格瓦拉讲话:“伏基罗,我的同志,死去的人只是换了个方式在我们身边。”伏基罗不轻不重地轻轻扇了他一巴掌,叫他少说话。
安德烈那时刚抽条,穿一身连体的黑色作战服,苗条纤细、雌雄莫辨、身手矫健,肩上、腰上、腿上挂着手榴弹和刀,被派去做前锋打暗哨,如同一道黑色闪电扫过敌阵。那会儿他们叫他“Black Blade”。
有一次,他们要在林中拔掉一个据点,伏基罗作为队长,交代下任务。晚上十点十五分,他们入林。小队一共五个人,按“二-二-一”的队型前进。
凌晨一点十三他们接近了据点,安德烈当头兵,先去勘探,了解地形和人员装备情况。这地方约有一个足球场大,外面有两个人,抱着枪边抽烟边聊天,说的是葡萄牙语。空地上有两间遥遥相望的仓库,一间开着门,里面有四五个人在睡觉,有两个人在强/奸一个人,还有一个在墙角吃饭。另外一间仓库没有开门,没有窗户,安德烈在门口闻了闻,闻到一股潮湿小麦的味道。
“可能是放食物的。”他报告说,“这么潮湿,口感不会太好。”
没人接他的话,伏基罗看了一眼手表:“关门的仓库里有人吗?”
安德烈回答:“没听到有动静。”
伏基罗伸出手腕:“对表。”
五人对表,两点四十七。
“安德烈去解决门口的人,不要弄出声音,里面的人交给我们,检查一下你的枪,准备行动。”安德烈便在脚腕上、左大腿上绑上刀,右大腿上绑上枪带装把手/枪,再束紧腰带在腰后插一把枪,背一把Tavor步/枪,拿一把稍加长的Strider刀。
伏基罗伸出手腕:“对表。”
五人对表,两点五十八。
伏基罗伸两根手指,向前摆了一下,示意他人行动。
安德烈迅速猫腰,一手将步/枪抱在怀里固定,让它不发出一点声音,另一条手臂直直地垂着,握着刀,眼睛死死地盯着目标,脚步很快,动作幅度却非常小,似跑似移,如一阵风似地轻巧又伶俐地从树林中穿过。
转眼便已经从树林中逼出,接近两人,在出口时他的动作才稍微变化,把□□猛地一下甩到身后,同时做了个起跳的姿势,动作幅度变大,弄出一点轻微的响声,引来一人回头,但下一瞬间,安德烈已经起身,速度倍速提升,像一道影子闪过来,一刀又准又狠地插进男人的喉咙,这一秒,另一人手里的玻璃烟管掉下来,张口要叫,伸手要摸枪,转身要跑。安德烈一步跃过来,一手接住烟管,接着踩到墙上借力,在空中打了个转,顺着转速将手里的烟管远远地甩进树林中,砸在泥土上,没发出大的声响,而另一只手迅速拔出脚腕边的刀,空着的手一把惯住另一个人的脖子,将人拉住,捂住他的嘴,干净利落地划破了他的喉咙,听着呜呜咽咽的声音逐渐萎缩,再慢慢地、轻轻地把人放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