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站在地下入口,里面吹来潮湿冰凉的风,带出一阵风声。其实我有预感,如果我下去,会发现一些事情,也许不能完全解释他们的秘密,也许我根本不会理解。
如果我迈出这一步,我也许就再不会是他们的艾瑞卡了,我会变成一个他们不了解的,会有另一面的艾瑞卡。
他们瞒着我,一定有他们的理由,我窥探到了的话,会给他们造成困扰吧。
我甚至根本没有好奇心,我只想爹地和安莉,还有我,我们一切都不要改变。我真的很讨厌自己,很讨厌自己意识到这样那样的事,我希望自己笨一点,不要想那么多,比如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从来不曾站在地下入口处。
所以,我决定了。
我跳下台子,跑到开关,把台子收回去,又把圆台关上。
我没有来过这里。我没有看到过这个。
我飞快地跑远,离开这个地方,我的撬棍和手电都落在原地,我没有拿。我在跑的时候想起来,为什么我白天出来也要带手电呢?因为我留意到——只是因为我还没睡着——他们两个偶尔会晚上出去,背着包,带上灯。这里的夜晚月亮照亮一切,为什么要带灯呢?因为要去没有光的地方。这里放眼不见一个建筑,那么是什么地方呢?
地下。
我跑着跑着哭起来,你看,就是这种,我不想留意到这些,我不想发现这些,我不想思考这些。可是我成长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发现的。
我讨厌我的脑子。
我停在河边,跑得喘不上气,吐了一口带血的痰,然后躺倒在沙上,抬头看着天空。我捡到过一只青蛙,青蛙它已经死掉了。
我要在这里读完这本小说,然后回去,如果爹地和安莉问我去了哪里,我会告诉他们我去河边读书了。安莉会问我读了什么,爹地会问我为什么去河边,是空气更好吗,下次我也去。
就这样吧。
这样就好。
一切都不会改变。
我从口袋里把书拿出来。
我回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起床了,我没有看到他们,但是听到他们在帐篷前打扑克,聊天的声音。我犹豫了一下,没有走过去,停在了他们帐篷的后面,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爹地在喝水,他说你这两天有没有发现,艾瑞卡长得更快了,现在有几岁?十七?十八?
安莉说差不多吧。
爹地嘟嘟囔囔说这样下去都不知道谁管谁叫爹了。
安莉说那我不管,谁是爹我和谁结婚。
爹地说你差不多得了,演戏上瘾啊你。
安莉笑了几声,问爹地什么时候走。
爹地说差不多了,是时候了。
然后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安莉问,他怎么办。
爹地说,这个你不用操心了。
安莉又问,为什么。
爹地没有回答。
安莉说,他算是成年人了吧。
爹地说,够了,不要总是这样,不要总是强调这些,他和这里的其他东西有什么差别,只是因为有了自我意识吗?你昨天也出去除虫了吧,你杀了多少虫类,那些和他有什么区别?只是因为那些蜈蚣不会哭喊,不会跟你说话吗?再说了,你是什么身份?你到现在杀过多少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现在在这里怜悯一个认识几个月的异种,不觉得好笑吗?
安莉有一段时间没说话,然后才说,你的描述太简单了,你不是我,少他妈评判我。
爹地笑了,问他怎么,要阻止我吗。
安莉没有说话,在喝水,然后回答,我不会阻止你的。
爹地说那你就看着吧。
但安莉问,我不明白,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培养他的自我意识,让他读书,让他学习,让他反思,为了什么。
爹地说什么也不为,只是观察样本。新世界的诞生,从什么开始,到什么结束,都是未知的,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安莉说,原来如此,全宇宙,都是你的实验田。
爹地没有说话,他们又沉默下来。
过了很久,安莉又突然开口,他跟艾森说,你这样,真的让人很火大。
爹地回答,你不是我,你不会懂。
安莉又问,那你和所有人,是不是都不必互相理解。
爹地说,对,不必互相理解。
安莉告诉他,如果没有互相理解,就会只剩下恨,就像那个巴伦。
爹地问他巴伦是谁,但又接着说,算了,不重要,都是过眼云烟。
安莉说,不,你是欠教训。
爹地又笑了,问他,是不是我的存在践踏了你们的尊严。
安莉没有再说话。
他们一直一直沉默着,直到我的脚都站麻了,他们都没有再说话。我又开始头晕了,我可能是需要吃多一点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