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酌须臾,她还是把几张小卡拿出来了,声音低得几近不可闻:“给你。”
尤安只是盯着她,没有说话。
“还是说你想饿死?”安德娅扯了扯嘴角。
尤安道:“你不该让我知道。”
其实拿出来的一瞬间她便已经后悔了,她这是没事找事,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只是想着想着,事已至此,安德娅反而被逗笑了,对于年龄比她小的人,那些无所适从慢慢散去,“知道了又如何?我只是给你几张粮票,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你也不应该觉得我有什么别的意思。”
尤安的手指摩挲着那几张卡,没有收起来,也没有推回去。半晌后,他抬起头,笑了笑:“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接受,又或者会说你不应该与那些人走近。”
安德娅耸肩道:“我以为你会要我现在离开。”
“那是马修会做的事。”
“你那天可不是这样友善。”安德娅伸手倒了杯热茶,拿着杯子,把自已缩回去毯子里,盯着茶水的波纹,吹了吹。
尤安轻轻弯起了嘴角,也倒了杯茶,“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啊。突然看到陌生人闯了进来,你不能怪我反应太大。”
“也是。”安德娅又道:“你不怕我有别的目的吗?”
“拿自己的命去换来的目的?除了像我们一样抵抗敌人外,还能是什么。”尤安轻笑出声:“只要有这个相同目的就够了。”
“谢谢。”
“不,谢谢你。”尤安用指尖点了点桌上的粮票,然后收到手心里,认真地道:“这是你给我的,而不是他们。”
“这有分别吗?”
“当然了。”
地下室里很安静,只剩下格丽塔安稳的呼吸声,和他们低低的谈话声,外面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在这里,闭上眼睛,就可以欺骗自己一切都很好。就像在防空洞里,战争的所有都暂时离去了。
“我帮你换药。”尤安突然道。
安德娅的不用到了嘴边,还是吞了回去,换成了一句谢谢。毕竟她的确受了伤,要是现在不处理好,等伤口恶化便会更麻烦,药物纱布也不是随处可见的,有机会还是要好好清理一下。从小到大,她其实很少受伤,最严重的也不过只是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擦破皮,而现在却是皮肉都有点翻出来了,在白晢的手臂上特别触目惊心。
碘酒落在伤口上,惹得她头皮阵阵发麻,手臂像是有细细碎碎的针刺下来,又痛又痒,尤安的指尖却是热得有点发烫。安德娅倒吸一口气,忍下一阵痛楚后,才问:“你有杀过人吗?”
这个问题有点突然,尤安的手顿了顿,压在了安德娅的伤口上。
“抱歉。”
他看到安德娅苍白的脸色后,立马把手拿起,替她缠上绷带。最后一圈裹紧后,他才抿了抿唇,“有。”
“谁?”
“德国人。一个很年轻的士兵。”
“为什么?”
“我不杀他,他便会杀我了。”
“你还记得他的脸吗?”安德娅轻声问。快一个星期过去了,她影上眼睛时,还是能看到躺在地上的那张脸。
尤安叹了口气:“怎么可能忘记呢?可是我们活在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自私,两个人之中,就只有一人可以活下去,所以我选择了让自己活下去。”
安德娅没有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尤安把东西收拾好,放进了柜子里。昏暗的地下室里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光影,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昧。然后,他从桌上拿过一叠纸,又坐了回来。
“你会画画吗?”尤安扬了扬手中的纸。
“怎么了?”
安德娅没有给他确切答案。
尤安笑了笑,“画宣传单张。以前本来有个男孩负责画的,后来出了点事,也就没人画了。”
“会一点点。”她思索了片刻道,没有拒绝。
的确,安德娅也知道如果她所做的事被发现了,她就是德国人眼中的叛乱分子,也许杀人了还能全身而退,可是掺和地下组织的活动,画画什么的却是有留下痕迹的,也许有人天,这些会令她万劫不复。
然而,她是法国人,她永远都记得这一点。所以她会在格丽塔被伤害时挺身而出,哪怕她没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所以她现在应下来了,哪怕她其真没有像他们一样一往无前的勇气。这样至少她可以说她也曾经抗争过,也出过一分力,当选择被放到她的面前时,她会选择法国,她从来都没有背叛过自己的国家。
“要画什么?”她问。
“你看着来。”尤安耸肩,“把这句写上去就可以了。”
安德娅垂眸看着那两句,默默念了一遍。
自由予与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