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鬼使神差地掀开一旁盖着白布的画板,却看到了正在上色的一幅油画。虽然原来鲜明的洛可可风格减退了不少,但是寥寥几笔也勾勒出了原作的神韵。穿着粉色张扬衣裙的女孩正坐在庭院秋千之上轻荡,身后有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操控着秋千,而她身后草丛堆下也有个男人虔诚地朝她伸手,似是要握着她的脚腕,又似是要接着掉落的高跟鞋。
也是一幅名为“秋千”的画作。
只是这幅画多了点恣意洒脱和随心所欲,连女孩脸上的容颜都是明媚自由,彷佛不在乎世俗眼光。
比她肆意多了。
“喜欢吗?”琴声停下,弗里德里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画板后,倚坐在桌子上看她。
她抬头,笑了笑,“想起了另一幅秋千,那是我最喜欢的画作。”
“雷诺瓦的吗?”
她脸上的惊喜藏也藏不住,“嗯!很少人认识那幅画的。”
他拿起桌上的热红茶,抿了一口,低笑道,“跟我喜欢的画作重名了,当然记得。”
“喜欢的话画完送给你吧。”他再道,挑了挑眉,“到时候你也送我一幅画吧。”
安德娅想起了阁楼已经被尘封的临摹,还是弯起嘴角,“好,我会送一幅画给你的。”
雨还在落,《第三交响曲》再次响起,巴掌大的画纸上留下了他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贝多芬的第三交响曲被认为是致敬French Revolution的理想,歌颂自由和平等。(网上摘录的)
忽然记起以前留学法国时练习口语,有一条问题便是生活可不可以离开艺术,然后有一个美国来的同学就说应该是艺术不可以离开生活,因为艺术源于生活。
第18章 犹太人与法国
巴黎的绵绵细雨持续了快要一星期,天空一直暗沉沉的,整座城市竭力掩盖的压抑感在坏天气下暴露无遗,曾经的绝望和了无生气再次翻涌而出。街道上没有太多打扮精致的女孩们,露台上爱晒太阳的老太太都把窗户关上,花圃里的植物都被雨水摧残得无精打采,四周似是一片死寂。
安德娅倚坐在窗台边,伸手把玻璃窗推开,冷风刮过,雨水扑落在她脸上,点点滴滴,透出几丝冰凉。她把头半伸出去,任由自己的身子被打湿,懒懒地枕在手臂上,垂眸看向大街小巷,就像无数个上午一样。
她没有回家。
伯特兰夫人的一字一句就像生锈的利刃,狠狠地刺进她的心脏,然后翻搅、翻搅,直到血肉模糊都还在继续。
她不想回家了。不想再听到那些恶毒的话,不想再争执,也不想再看到怜悯的眼神。
生活就算继续像现在般无意义,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好。
“你疯了。”那天阿黛尔一贯慵懒的声音紧绷绷的,精致的五官也染上烦躁不安,眉头紧紧皱起,“你怎么能和他一起住呢?”
“我没有地方去了。”安德娅平静地道。
“那你可以待在我这里啊!”阿黛尔有点生气,扳过她的肩膀,“我提醒过你不要把自己搅进这敞浑水。逢场作戏求个温饱可以,可是你这样分明就是认真了!”
安德娅静默片刻才低声道,“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很好,至少他待我很好。”
“傻姑娘!”阿黛尔急得眼睛都红了,手上的烟支也被她丢落在一旁,“你又怎么知道他是不一样?他们现在的好只是因为他们心情好,像是逗宠物一样啊,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把这些好通通都收回!那到时候你去哪?难道你真的一辈子不回家吗?你偏与他一人走得这样近,有没有想过战争完结了你会怎样?”
他不一样。安德娅清楚知道这一点,他身上没有那股戾气和傲气。
“战争不会这么快便完结的。而且这些都不是我的选择。”安德娅扯起笑容,一字一句地道:“他们选择放下枪|支,我接受了,所以我努力地活着;妈妈和玛丽安选择把所有责任交给我,我也接受了,所以我去结识德国人;而现在她们要把我赶出去,我也接受了。”
阿黛尔叹了口气,弯腰把烟捡起点着,吸了几口,“我只是不想你受伤。他永远是德国人。”
“他待我比许多人都要好。”比妈妈和玛丽安都要好。
当所有人都离她而去时,只有他在她身边,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他把热茶和蛋糕递给她,拥她入怀,告诉她一切都安好。
于她而言,他先是弗里德里希——一个普通人,然后才是一个德国人。从那天她请求弗里德里希抱着她睡的时候,她便认清自己陷进去了,而她也愿意跌坐在这荒唐之中。
他们的关系越发微妙。像是情人,却多了一丝亲密;像是恋人,却少了一丝眷恋。他会拥她入眠,但是仅止于此,甚至连亲吻都不再有过。从前随意的缠绵悱恻放到如今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也不知道他们算是什么关系。